赛博玫瑰 (nightfall)

　　“她的消息倒是灵通，看得也很透，至少比罗伯特手底那些纸上谈兵的智囊们通透。”洛希赞赏地笑了下，“对了，再让通讯员们加紧和反叛的士兵们联络，务必在下一轮导弹来袭前，带那些士兵进入地下城，否则我们又得赔上二十个基地了。”
　　他挥挥手示意对方去办事，接着朝前倾身，将手肘搁在桌面上，命令众人：“你们去清点各自辖区内，留在新基地里的技术人员，看有没有意外伤亡。还有那些被导弹炸毁的电磁波发生器，清算好数量，用仓库里备用的仪器补上，别耽误了效率。”
　　裁决官和军官们各自应承，去忙自己辖区内的事了。洛希处理好了一切，从座位上站起来，忽然感到过度劳累后的困意上涌，他蒙住脸打着哈欠，头晕目眩地往外走，前一秒神采奕奕的强悍模样立刻变得疲倦而柔软。
　　往常这个时候，邓槐灵就该从他身后跟上来，将他揽在怀里带到套间，脱掉外套掖好被角，再给他一个晚安吻，他只需要安心地闭上眼就行了。
　　他已经两天没怎么离开过会议室，后勤官慌忙关心地询问：“您去做什么？”
　　“睡觉。”洛希淡淡道。他习惯性地朝身旁伸出手，却发现他的恋人还没有回来，心底空落落地缩回了指尖，“这两天我不合眼就是在等这一刻，现在暂时没什么可做的了，我去休息会儿，如果战况有变，立即叫醒我。”
　　他拒绝了后勤官的跟随走出会议室，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关闭。上楼来到套间门口，里面漆黑冰冷，空无一人，洛希对着没亮灯的卧室怔了片刻，心里刚生出几分惆怅，口袋里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是他专为邓槐灵准备的那台发出的提示音。
　　他拿起通讯器，看到了邓槐灵发来的两条信息，第一条心有灵犀地写着：“看上去罗伯特的失误很合你的心意，你是不是可以放心去睡会儿觉了？列车刚刚经过西3，我想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能回到你身边。”
　　第二条则是熟悉的仿生人与管理员系列表情，两个动画小人并肩躺在床上，彼此亲了亲。下面跟着邓槐灵打的一行字，使洛希脸颊染上薄红，温情脉脉地笑起来。
　　“明天补给你晚安吻。”
　　*
　　“什么？二区拦下了飞往驻扎点的导弹？”市政中心奢华的会议室中，罗伯特陡然拔高的音量打破了宁静氛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这不可能，难道他放弃二区的军事基地了么？！”
　　会议室里的精英们悄悄朝同一个方向望去，看到罗伯特又惊又怒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面前的霍姆脸色极为难看，两手紧贴着裤缝，胸脯和脊背笔挺紧绷，似乎已准备好迎接市长狂风骤雨般的斥骂。
　　“洛希确实放弃了二十座新基地，不过根据侦察无人机发回的报告，弹坑边缘没有检测到半点人体组织，按照常理应该能发现少量。”霍姆不安地汇报道，“也就是说，那些基地是空的，洛希提前撤走了里面的士兵，二区只是损失了二十座空壳。”
　　“混账！”罗伯特又想把手里的酒砸出去，但动用导弹的命令是他自己下的，他环视了一圈也没找到能够归责泄愤的人，只好往服务型仿生人的手上重重一搁，金黄的酒液泼溅。
　　他定了定神，克制住翻涌的怒气，忽然想到了某种阴招，“等等，那我们是不是能再发射几轮导弹，循环往复，直到洛希耗光所有的新基地为止？”
　　“理论上来说可以，但我们需要重新填弹，这个过程最快也得耗费十五分钟，而驻扎点反叛的士兵们在我们发射上一轮导弹前，就已经动身投靠洛希了。他们被安排在最靠近新基地的前线，十五分钟内就能抵达基地进入地下城，洛希不必再牺牲基地保全他们。”
　　霍姆小心翼翼道，他刻意没提是罗伯特怀着恶意把这些士兵安插在最危险的前线，才使得他们离“术”的势力范围过近。市长已经动了前所未有的大怒，如果这时还把责任推在市长的判断失误上，他离死就不远了。
　　罗伯特阴沉着脸，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在盛怒之下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被洛希敏锐地抓住了机会。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两天来洛希始终在等待这个机会，对方以二十座空基地的代价，换来了主城区市民的彻底倒戈，那些人类士兵的家人们，恐怕恨不得杀了他。
　　没能察觉洛希的算盘，的确是他的失误。但让他想不通的是，对方为什么要放弃基地？尽管里面没有士兵，但基地连接着通风系统，还布设了大量无法挪走的自动化武器、电磁波发生器，再加上它本身的战略价值，洛希的损失也不能说很小。
　　难道主城区的民意就这么重要，值得用这样的代价去交换？还是说，在洛希的眼中，这些基地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难道洛希……再也不打算防守了么？
　　罗伯特隐约觉得自己窥见了某种灵感，它却像是风中飘扬的飞絮，难以捕捉到手里。他需要更多的时间与更安静的场合来思考，他确信，只要自己沉下心来揣摩洛希的意图，不出两三个小时，他就能凭借对那位老友的熟悉勾勒出真相。
　　然而紧张的局势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会议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凯瑟琳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来，谁也没想到她蹬着高跟鞋居然能跑得这么快，仿佛身后有人在追砍般仓皇：
　　“市长，情报部门发来消息，繁华区外的暴民们正汇聚起来向篱墙发起冲击！波塞冬在联合STF调集仿生人阻拦，但……但那些暴民数量实在太多，行会也派出了两三万擅长各种技能的猎人搅乱战局，我们在篱墙的防线恐怕很快会被击溃！”
　　她的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恐惧，“暴民们说要为前线受到非人对待的士兵们讨回公道！他、他们还说，还说……”
　　“说什么？”罗伯特不耐烦地问。他冷酷地皱起眉，眼底的狠戾令人不敢直视。
　　“还说要闯进市政中心绞死您，打开哨卡迎接洛希进城！”凯瑟琳说着打了个重重的寒噤，全身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她感到恐惧，不只是因为市长的脸色接近冰点，还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如果罗伯特被民众杀死，而不是落在“术”的手里，那么邓槐灵也救不了她，她作为猛虎身边的伥鬼，必定会跟着罗伯特一起上绞刑架。
　　“市长，我们要不要和猎人行会谈谈，就说我们愿意倾听他们开出的条件？”凯瑟琳双眼失焦，喃喃地说，“对……对，我们可以跟罗拉·麦吉尔谈谈，那群猎人只是迎风倒的墙头草，只要向行会证实我们在前线还有很大的赢面，他们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第237章 破甲弹，11:27 pm
　　罗伯特注视着方寸大乱的凯瑟琳，面色冷峻，没有说话。良久，他拨开她的肩膀，缓步走到落地窗边。
　　市政中心比城里绝大多数的建筑要高，从这里就能远远望见繁华区边缘的篱墙，会议室内的精英们也跟着他簇拥到窗边，透过玻璃向外看去。
　　展现在这群衣冠楚楚的精英面前的是被点燃的夜晚，烈火染透了半边天空。离发射导弹才过去了不到一刻钟，先前虚假和平的表象就被彻底打破，星点火光在黑暗的城市里蔓延，像黑纸上覆满了耀眼的金粉。
　　这么远的距离看不见人影，然而每一次金粉的闪动，都代表着枪管和炮口中喷出的火焰，数以万计微渺的生命，在无限的闪烁中消逝。
　　波塞冬已经启动了全方位的防御措施，这种级别的防御上一次被应用还是在十年前的血色圣诞，政府围猎洛希的时候。构成篱墙的大厦间，流动着深蓝色的蜂窝状透明屏障，就像富人们在花园外拉起的高压电网；大厦的楼顶与窗口密布着自动武器，意图入侵楼体的人类会立刻在充斥着楼内的毒气中死去。
　　STF的士兵与战斗仿生人们躲藏在高压电屏障后，向暴民们开火，血浆在篱墙边缘汇成了粘稠的溪流。当年他们就是用这样的天罗地网把洛希困在了繁华区内，只是，面对成千上万的猎人和民众，篱墙的防线不免摇摇欲坠，好几处都出现了豁口。
　　“市长，繁华区内的富豪们快要把市政中心的专线打爆了，”凯瑟琳拿着纸巾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她虽然比进来时要镇定了些，脸色却更加青白，声线神经质地颤抖，“他们担心自己的公司和宅邸被暴民洗劫，请求您尽快压制这场动乱，否则下次竞选，他们会考虑支持别的候选人。”
　　“就凭他们也敢威胁我？这群酒囊饭袋，不过是继承了家族产业的蠢货。”罗伯特盯着远处的景象，皱着眉头冷声说，“我当然会结束这场叛乱，凯瑟琳，你告诉他们，与其对我哭诉，不如向猎人行会施压，那些兴风作浪的猎人才是动乱的源头。”
　　凯瑟琳点点头，立即联系公关部门与富豪们接洽。她身旁的霍姆看了眼在平板上忙碌的秘书，对市长建议道：
　　“其实凯瑟琳刚才说得有道理，我们不妨试着跟行会的高层谈判，看他们会开出怎样的条件。赏金猎人的本质还是商人，如果我们能在前线取得优势，再向他们许诺比‘术’更为优厚的战后回报，想必他们会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