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 (nightfall)

　　邓槐灵同样穿着浴衣走出浴室，从沙发缝里捡出了他的鳄鱼拖鞋，自然地半跪下来，轻握着他的脚踝，为他穿上鞋子，神情专注得像托着一只水晶鞋。
　　“别伤到脚。”小猎人在满室狼藉中说道。
　　洛希垂眸看着对方，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他分明已经和邓槐灵胡闹了一个晚上，却还是会为了对方漫不经意的行为而动心，温存爱意犹如春水涨满了他的心房，丝毫没有退潮的迹象。
　　他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拨弄邓槐灵的头发，指尖若即若离划过对方耳后，发出新的邀请。邓槐灵低着头沉默不语，洛希却明显察觉到握着自己脚踝的手指收紧了，虎口执刀磨出的茧粗粝地摩擦着踝骨，缓缓攀上小腿。
　　洛希有点后悔地往后缩了缩，他发现邓槐灵眼里的野火比他燃烧得还要旺盛，甚至比三个小时前更剧烈了，棕色的眼眸望向他就像望着食物。不把他吃干抹净，对方是不会罢休的。
　　就在他心生怯意的当口，房间内响起了突兀的“咕噜”一声。洛希手忙脚乱按住肚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邓槐灵站起身来，轻车熟路地摸了摸他的小腹，低声道：“饿了？”
　　“没有，”洛希神经紧张地矢口否认，“我很饱！”
　　“不是调情，”邓槐灵无奈地说，“是真的问你饿了没有。”
　　“那……饿了。”洛希眨了眨眼，见对方没有抓着他不放的意思，又恣意起来，亲昵地勾住了邓槐灵的脖子，“我怕你等急了，傍晚没吃饭就往医院赶，原本想着先带你回家，再去公共食堂，但是回到家我们就……现在食堂已经关闭了。”
　　邓槐灵听着他的话，神情逐渐凝重起来：“你没吃晚饭？为什么不告诉我？”
　　洛希自知理亏，小声解释道：“我只是不想扫你的兴……”
　　“我的兴致没那么重要。”邓槐灵皱起眉头，声音里有些微的怒气。但他还是没舍得对洛希发火，扣着腰将人搂进怀里，用安抚的语气问，“冰箱里有吃的么？”
　　“应该没有，我平常都在行政中心用餐，没嘱咐后勤官采买食材。”洛希摇了摇头，“就算有食材，你会做饭吗，槐灵？”
　　“倒是不会。”邓槐灵坦然承认，在洛希惊异的眼神中笑道，“怎么，你是觉得自己的爱人什么都会，会用刀，会格斗，会开直升机，还会下厨？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再说，塞西娜那个鬼地方，用不着烹饪这项技能。”
　　洛希怔了两秒，意识到邓槐灵的话有理。主城区的新鲜食材只有上流阶层才买得起，从十多年前罗伯特上台执政开始，疯狂扩张的工厂就把稀少的空中农场吞没了，自此底层的穷人们只能吃合成食物。
　　邓槐灵的收入能够负担天然食材的价格，但他需要攒钱。洛希还记得在主城区的蜂巢里，那个小猎人囤积了一冰柜的能量三明治，每顿都吃这种味同嚼蜡的合成食物，在遇到他之前，对方的生活简直单调得惊人。
　　二区不缺少土地，洛希十年前就下令在地面上开垦了无数的自动化农场，只要不在乎辐射作物的危害，人们就有充足的天然食物可以享用。
　　然而作为这个家庭的另一位成员，洛希同样不会做饭。他的单身生活跟邓槐灵一样单调，充斥着血淋淋的战争和繁琐的政事，下厨是他绝对不会考虑的活动，做一顿饭的时间，足够他参加两个小型会议，并且在会议上处理几十份文件，浏览上百封邮件。
　　要是能和邓槐灵一起做饭，他倒很愿意将那些无聊的文件搁置在一边，闻一闻沸腾油锅里爆起的烟火味，共同研究据说失传已久的中国菜肴。不过为了防止把厨房炸掉，洛希还是遗憾地掐灭了幻想，提出更切实际的建议：
　　“虽然公共食堂都关了，但二区夜间依然有少量的店铺在营业。我可以出去买点东西吃，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的话，这附近有个小型夜市，十年前还挺热闹的。”
　　*
　　人造月光渺茫的光线下，洛希和邓槐灵并肩走在钢梁搭建的天桥上，脚下铺展开巨大如蛛网的城市，淡白色蛛丝般悬垂的隧道在空中纵横交错。隧道里胶囊列车停止运行，缺失了空气刮擦列车的尖啸声，整座城市静谧得像是空掉的巢穴。
　　桥梁边忽闪的排灯照亮了他们的脸，东1的通风系统送来地面上和煦的春风，带着地下城独有的灰尘和岩屑的味道，还有洞穴里潮热的水汽，在凉夜里缓慢地凝结。
　　不远处就是洛希回忆中的夜市，黯弱的灯光不如十年前那样繁盛，但仍然存在。洛希本打算独自出来，让邓槐灵在家休息，对方却不由分说地陪着他来了，还帮他吹干了头发，从衣柜里找出厚实的外套给他穿上。
　　如今已经是晚春了，他的小恋人还担心他冷着——洛希带着点甜蜜的哀愁想道，邓槐灵变得好像Rosie。从前都是他提醒对方定时吃饭添衣，可是邓槐灵学得越来越会照顾人了，再过不久他大概会被彻底宠坏，成为离开恋人就无所适从的娇气鬼。
　　明明他要比邓槐灵大五岁。明明他见到刚成年的邓槐灵时，那人还是个冷漠孤僻、缺乏耐心的A+猎人。
　　洛希出神地思索着，任由邓槐灵牵着他的手通过天桥，步入夜市金黄的幢幢灯影。两旁的店铺几近凋敝，有的半卷帘门，有的索性紧闭着门，只有少数几家还在营业。
　　维克托的十年统治带来的影响，终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抵消的。尽管在洛希上任以后，二区的经济形式正在迅速转好，但提心吊胆的民众还是没养成消费的习惯，尤其是夜市这种额外的消费。
　　没有顾客，自然就没人经营夜间的生意。两人转了一圈，也没碰上几家开着的餐厅，洛希渐渐困倦起来，浑身绵软地靠在邓槐灵肩上，跟着对方走，意识在模糊的光海里沉浮。
　　昏昏沉沉之际，他忽然感受到邓槐灵的脚步停顿了下。还没等他挣扎着抬起头，邓槐灵就开口了：“这家卖通心粉和巧克力卷饼的餐厅，招牌有点眼熟……是不是跟你和罗伯特以前常去的那家，是同一个名字？”


第193章 丹尼斯之家，00:36 am
　　洛希困顿地扬眸，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一下清醒了。映入眼帘的是绿白格子衬底的招牌，上面用灯带圈圈绕绕地拼着“丹尼斯之家”这个奇怪的餐厅名。
　　萧索的夜市里，只有这家餐厅亮着昏灯，边缘布满手指印的玻璃门敞开一半，从里面飘出轻柔诙谐的爵士乐，还有淡淡的巧克力香气。这家与洛希少年时经常光顾的餐馆一模一样的店铺，在清冷的夜里突然出现，仿佛一艘行驶了多年的幽灵船，在夜海里飘浮。
　　……似乎只要他登上甲板，船上的景色便会再度回到从前。他的左边会坐着安静的男孩，对面是叽叽喳喳的女孩，三人在飘雪的圣诞夜举杯欢笑，就像是幻海系统里永远醒不来的梦，一个美好无忧的、黄金时代的梦。
　　夜晚的风钻进领子，洛希回过神来，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他对着“丹尼斯之家”的招牌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
　　“大概是你熟悉的那家餐厅来二区开了分店，要不就是把整家店搬过来了。”邓槐灵替他拢拢衣领，抬手把拉链拉到他的下巴，平静地分析，“主城区的食材价格从十年前开始飞涨，到现在已经是奢侈品了。这些餐馆想要生存，就只能从二区走私食材，或者干脆搬到二区做生意。你所见到的应该是个巧合。”
　　“的确，应该就是像你说的这样，他们搬过来了。”洛希定了定神，倏然翻涌起来的情绪被压制了，邓槐灵理智客观的语气让他感到安心，“我……总是这么容易被回忆影响得失态。”
　　“不要紧。”邓槐灵笑笑，“要再继续走走，找别的餐厅吗？这么大的夜市，总能找到吃的。”
　　“不，就这里吧，‘丹尼斯之家’。”洛希犹豫片刻，扯住了对方的衣袖，“虽然这里有糟糕的回忆，但我还记得开这家店的丹尼斯夫妇，他们做的食物很好吃，待我也很热情。如果他们恰好在这家分店里的话，打个招呼也不错。”
　　“都听你的。”邓槐灵说，抚平了洛希头顶一绺被风吹得翘起来的长发。
　　他们进入那扇半敞的玻璃门，悠扬的爵士乐顿时环绕在身侧。餐厅内的陈设十分简朴，除了柜台，就只有四张木质的小圆桌和配套的座椅，椅子上摆放着绿白相间的坐垫。
　　没有侍应生，只有一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趴在柜台后打盹，听到他们进门的声音，睁开了眼睛：
　　“请问我有什么能帮助……咦？”
　　柜台后的年轻人吃惊地注视着这对看上去是情侣的顾客，左边的客人眉目俊朗却无比冷漠，棕色的眼眸一望而知不是善类，右边这位则显得好相与多了，眼里有着亲和的笑意，嘴角微微翘起，却让年轻人觉得，这笑容好像在哪见过。
　　在他人生中见过的许多人里，确实有位温和的少年使他印象深刻，但那位少年到今天也该超过三十岁了，跟右边客人的年龄对不上。更加不同的是，记忆中的少年有着简单纯粹、热烈到令人难以忘却的笑容，可面前的这个人，虽然依旧温柔，眼神却疲倦忧郁得跟记忆里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