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 (nightfall)

　　洛希闭上眼睛，听着人群的声音，翘起了嘴角，任由夜里的喧哗像海浪似的拍打他的耳畔，心头并没有离愁别绪。
　　他想，就算大家各奔前程，终究还是在这座不大的城中。他和他的朋友们，总是在一起的。
　　毕业那天，洛希和罗伯特拍完了年级毕业照，又被Rose拉走，去学校的草坪上合影留念。Rose对这件事格外热衷，为自己梳了精致的发型还不够，手里拿着罐发胶，在另外两个少年的脑袋上捣鼓了一通，又挑剔地替他们抚平军装上的褶皱。
　　“好了好了，快拍吧，摄影师都要等得不耐烦了。”洛希看着兴奋过度的Rose，无奈哄道。
　　“等一下，你领子上有根头发没拿掉……”Rose刚想掸掉洛希衣领上的发丝，转眼瞥见其余两人早已就位，忙不迭地说，“哎哎，你们怎么都站好了，等等我呀！”
　　她连忙扑过去勾住罗伯特的肩膀，还不忘摆出老掉牙的“V”字手势和灿烂过头的笑容，在摄影师按下快门前吐了吐舌头。
　　洛希和罗伯特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被这个活宝女孩逗笑的神色。洛希搭上对方的肩头，和Rose一起将罗伯特簇拥在中间，露出温煦的微笑。身后如茵的草坪延展，彼得罗夫军校的建筑伸向高远的蓝天。
　　“Cheese！”Rose笑着喊道。
　　“咔嚓”一声，闪光灯尽数捕捉了三名少年的面容，三双蕴含朝气的眼睛，紧密相贴的肩膀。金酒般热烈的年少光景，被永远定格在那一刻。
　　*
　　从军校毕业的那一年，洛希十八岁。事实上他ID芯片中的年龄还没满十八，要再过六个月才能被征召入伍，只好在城市边缘租了套公寓，边做任务边等待自己成年。
　　然而还没等到一月的生日，他就收到了母校的邀请，彼得罗夫军校的管理层惊异于他在校期间表现出的卓越素质，决定破格聘用他为高级军官，负责实战课程教授，并向塞西娜军队申请授予他少尉军衔。
　　洛希盯着军校发来的邮件恍惚了一下午，感到万分羞愧。他并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好学生，军校不允许赌博、酗酒和斗殴，他全都做了，似乎不太适合为人师表。
　　不过，他从来都是个很有能力的学生，就算洛希再怎么自谦，也不会否认这点。他在实战方面的才能甚至胜过了教他的军官，如果将他拥有的技能教授给更多的学员，所带来的实际意义也许能超越在前线赴汤蹈火地冲锋。
　　慎重考虑了良久，洛希决定接受军校的邀请。虽然进入军队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他也不害怕哪天在战场上殒命，但突然摆在他面前的另一条路，看起来更符合他的人生信条。
　　他搬回了彼得罗夫军校，住进军官扎堆的宿舍。校长亲自在典礼上授予他肩章，洛希注视着上面金线织成的方片，眼底的骄傲如同迎风的火焰，永不止息地燃烧。
　　洛希挺轻松就融入了教学生活，学员们都喜欢他，不上课时也围绕在他身边，听他添油加醋地讲惊险故事，蒙骗无知学生——其实他那时并未经历过多少苦难，因此还很有绘声绘色的兴趣，直到他后来历遍了风尘，面临邓槐灵对他满身疤痕的询问，却也只能以质朴的短句回答。
　　教学的工作带给洛希不少闲暇时间，他工作日教书，周末就跟罗伯特与Rose聚餐，在军校边上的小餐厅大嚼通心粉和巧克力卷饼，热热闹闹地喝啤酒，仿佛和毕业前毫无区别。
　　Rose同他一样，也没达到应征入伍的年纪，于是随性地找了许多种兼职，从街边卖冰淇淋到给画家当模特，像一缕轻快的、凭风飘荡的蒲公英，开到哪里算哪里。
　　罗伯特并不赞同她过这种没有定性的生活，他多次劝她来自己新租的实验室，做他的助手，却被Rose满口拒绝。两人之间的拉锯战旷日持久，以至于罗伯特有事不能参加聚餐时，Rose总会在洛希面前扮着鬼脸抱怨：
　　“他简直比我爸管得还多！你知道吗，Rosie，他一天要给我发十几条消息劝我去实验室！怎么会有人这么婆婆妈妈？连我爸都不再说教我了！”
　　“呃，我好像也差不多？”洛希没有立刻探讨罗伯特的错处，而是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也会一天给你发十几份健康食谱，还说教你不要吃那么多冰淇淋……你反感这样的行为么？”
　　“这完全不一样好吗？”Rose快要抓狂了，“总之，你一定要帮我劝劝鲍勃，让他不要再执着于拉我去实验室了。我不会听话地跟在他身边的，我是做过他一段时间的助手，可我又不是他钥匙扣上的挂件！”
　　洛希答应了她的请求，计划着下次聚餐见到罗伯特的时候，和对方耐心沟通Rose的真实想法。但是还没过两天，彼得罗夫军校的接待处突然打来电话，通知洛希有位姓迪兰的拜访者，罗伯特竟然上门来找他了。
　　他依然在那家通心粉很好吃的小餐厅招待罗伯特。两人东拉西扯地聊了半小时，洛希正打算提起Rose的事，罗伯特却犹豫不决地开口道：
　　“洛希，可不可以……借我点钱？前些天我注册的公司有笔资金无法周转，已经……濒临倒闭了。”


第179章 金奖章，09:35 am
　　“资金周转不灵？”洛希略微睁大了眼睛，他并不清楚罗伯特在新实验室的具体情况，甚至不知道对方毕业以后就成立了一家公司，这些罗伯特竟然一个字也没对他提起过。
　　可他没有急着询问有关公司的信息，而是放下手里的刀叉，直截了当地说，“你需要多少钱？”
　　“资金缺口是四百五十万信用点。发明玛丽·洛的专利一时半会儿还批不下来，公司没法用专利抵押，向银行申请贷款。”罗伯特看起来心事重重，“我已经动用了全部存款，走遍了所有能借钱的渠道，但还是差那么多，要是再堵不上缺口，只能申请破产了。”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早该跟我说的。”洛希担忧地蹙眉，似乎是因为罗伯特遇见困难瞒着他而不悦，“我还有点积蓄，除了账户里的一百万存款，我可以向学校预支十二个月的薪水，那么又是一百五十万，至于剩下的两百万……”
　　他沉吟着，“或许可以用收入证明担保，向银行借钱。我还认识黑市里几个放贷的商人，拼拼凑凑，总能凑够的。”
　　“高利贷？万一还不上，会被人拿枪逼着追债吧。”罗伯特想起家族里的某位亲戚，神色有些顾忌。那人是个冠冕堂皇的金融巨鳄，背地里发放高利贷给穷人，丝毫不在意本金和利息，却贪图他们的器官。
　　还不起钱的穷人们都会被活活挖出脏器，丢进水泥池里等死，那些富人管这叫作“泳池”，罗伯特曾被带着去看过一次，里面漂满了尸体，排污的水管一直连到城外。恐怕只有躲到二区或深不见光的地底，才能逃过一劫。
　　“你看我像那种会乖乖让人拿枪指着脑袋的人吗？”洛希扑哧笑了，“放心，我不会去碰高利贷的，只是在考虑最坏的情况。实际上，我应该能从银行借到剩下的两百万，最多一个星期，就能打到你账上。”
　　“那么，谢谢你，洛希。”罗伯特不自然地牵扯了下嘴角，露出感激的笑容，然而眼神依旧平静，“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你已经帮了我太多的忙，这次又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我无以为报。”
　　“小意思，别放在心上。”洛希含糊不清地说，他拿起叉子，风卷残云般扒了两口通心粉，仿佛比起刚才借出去的四百五十万，还是及时享用美食更重要，“对了鲍勃，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创办的公司？我还从来没听你谈起过呢。”
　　“毕业以后。我离开学校之后，一边继续推进项目，一边申请发明仿生人的专利，但专利的申请过程不太顺利，为了方便筹资，我就注册了一家公司，名叫CyberRose。公司刚刚起步，所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一声。”
　　“为什么要叫CyberRose？”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洛希立即从通心粉堆里抬起了头，像闻到鱼腥味的猫似的，眼里闪烁着亮光，促狭地笑起来，“这么说你真暗恋那个女孩喽？”
　　罗伯特眼中掠过了罕见的内敛与羞涩，匆忙转移话题：“……这都不重要。总之钱我会还给你的，按照市面上最高的利率来算。或者你还想要什么其他形式的利息？”
　　“利息？就要CyberRose一半股份好了。”洛希戏谑地开口，在看到罗伯特渐渐冷却的目光后连忙解释，“抱歉，我是开玩笑的，我没想到你会跟我谈利息，在我看来，这些钱你全部拿走都可以。”
　　“我平时吃住都在学校，没什么花销，也不需要攒钱……唔，以后找到女友的话，大概会多一笔开销，可如果一直找不到，也就用不着了。”洛希耸了耸肩，“无论如何，你不用付我利息，至于本金，什么时候还都行。”
　　罗伯特的眼神缓和下来，他意识到洛希一开始是在说笑，于是也笑着调侃：“你确定自己真的有在找女友吗？不把口号付诸行动，女孩们可不会主动跑到你身边来。”
　　“我在找啊！我在很努力地找，”洛希烦恼地抱怨，“可是塞西娜城哪有漫画里那种温柔还可爱的美少女啊，果然文艺作品都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