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玫瑰 (nightfall)

　　“辛苦了。”洛希接过存储条，打量着对方溅了血点的脸，“好不容易打了个胜仗，不去休息吗？”
　　帕里萨笑了笑：“不去。杀手和派珀不也还在这里么？你在会议上说过，战争分为两步，从维克托手里夺回东1只是第一步，我们都在等着你下第二道指令呢，我的领袖。”
　　在听到帕里萨说出“领袖”这个词时，洛希愣了片刻，无法相信对方会使用尊称，毕竟十一席会议中的等级制度并不严格，那些散漫的裁决官早已习惯了直呼他的名字。但很快他又想起，十年前帕里萨从来都是这样称呼他的。
　　他那时事务繁忙，就算有空闲的时间，也全都留给了维克托，一心想把对方培养成他的接班人，从未注意过那个形同透明的裁决官的心思。仔细想来，帕里萨原本只是个彬彬有礼的安静青年。
　　自从帕里萨将指挥权交还给他，就变得温和少言，与他保持着疏离，同十年前越来越相似了。洛希不明白对方的真实想法，他有些愉悦地认为，这是对方见识了他的能力后的臣服。
　　“是啊，第二道指令。”洛希坐在东1的办公桌后，环顾着几名裁决官，目光忽然锋利起来，“找个地方，让你们的士兵在东1休整半天，当然包括你们自己。半天之后，战争继续。”
　　*
　　雪霁的黄昏，天空像是终于摆脱了下雪的任务，长出一口气，连温吞的夕阳也显出了万丈光辉，金色的雪在山丘上连绵起伏。
　　成列的军用越野车在雪地里穿行，如同黑色的蚁群爬过。车厢里动荡而温暖，播放着本世纪流行的某首AI创作音乐，洛希陷在副驾驶的座椅里，头靠着车窗浅眠。
　　车辆越过了一座小丘，洛希在颠簸中惊醒，爬起来向窗外张望，却在大片的积雪中失去了方向感。身旁驾驶座上传来帕里萨的声音：“离约定地点还有十公里，你可以再睡会儿。”
　　“不睡了。”洛希摇了摇头，起身整理军装上的褶皱，“我得打起精神应付维克托，以免被他看出什么破绽。”
　　帕里萨“嗯”了一声，继续收听耳机内各频道的报告，在洛希睡着的时间里，他替对方掌控着前线的一举一动——刚刚过去的十二小时，洛希仍然没有休息，而是和留在东2的智囊们紧急连线，完善了针对西1的作战策略。
　　西1是维克托亲自管辖的区域，不同于他们刚攻下来的东1，那片辖区的军事实力极其雄厚。但洛希下的死命令依旧是在十二小时内攻克西1地下城，再多耽搁下去，罗伯特一定会在二区的内战中插上一脚，到那时局面便会脱离控制。
　　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洛希不得不耍了点手腕。他明面上邀请维克托前来两人的辖区交界处和谈，而暗地里，派珀和杀手的军队已经兵临西1边境。
　　他知道在维克托眼里，真正值得忌惮的对手仅有他一个人，如果洛希来到了约定地点，维克托也会打消疑虑，欣然赴约。
　　该给这段多年的恩怨画上句号了。这是他登上领袖位置的最后一步，解决了维克托，西部的势力就会自行溃散，二区将再也没有后顾之忧。洛希靠在椅背上，凝望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雪原，默默地忖量。
　　分明是应该神经紧绷的时刻，他却不怎么激动。脑海里翻涌起十几年前与维克托的回忆，那个冷蓝眼睛的少年在主城区边境握紧了他的手，以坚定的语气说：“我会永远站在洛希哥哥身边！你去哪，我就去哪，只要你不赶我离开，我就永远跟着你！”
　　……也好像只是昨天的事啊。
　　如今，他要亲手把那个少年送上绞刑架了。


第158章 教堂，05:57 pm
　　维克托踏进约定地点的时候，洛希已经等在那里了。
　　双方约定和谈的地址选在东1与西1的交界处，靠近主城区边境的一座教堂。再往南走几十公里，便能看到塞西娜城边缘的哨卡。
　　教堂废弃了上百年，被一片坍塌的房屋群落包围。如此接近主城区的地方是没有人住的，也不在任何一名裁决官的管辖范围以内，废墟里充斥着许多年前的垃圾，纯白积雪使这里显得更加肮脏。
　　唯有大理石砌的教堂依旧矗立，雪水沿着外墙的缝隙渗透，浮雕的天使面容灰败，俯视着在教堂前对峙的军队。
　　维克托钻出越野车外，军靴踩实了泥泞的冰雪。他转头瞥了眼洛希带来的军队，打手势让己方士兵也在外面等待，推开沉重的门走进教堂。
　　冷寂的风拂过他的发梢，教堂里形单影只地坐着一个人，那人靠在远处的圣母像脚下，垂眸沉思，似乎是睡着了。
　　“洛希。”维克托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雪白军装的领袖缓缓抬起头来，几缕发丝散落在肩膀上，只是看着他。待维克托走近了，洛希才轻声说：“还记得这个地方吗？十多年前，我们带着‘术’仅有的几百名成员，从主城区出逃到二区，在这里过了夜。”
　　维克托没有答话，冰蓝的眼睛比室内气温更阴冷几分。
　　“那时候也是冬天，天气和现在一样冷。”洛希笑了笑，目光里满是怀念，“大家缩在教堂里发抖，没有生火的木材，于是用军刀把前几排座椅劈开，点起了火。你看，这里还有几根零碎的木料，都已经蛀得不成样子了。”
　　他从圣母像的脚边起身，踱到原本摆放着长椅的位置，蹲下身去，手指毫不嫌弃地拨弄着腐朽的木头，“火一生起来，场面就热闹了，有人饮酒取乐，有人切磋比试，我知道你不喜欢往人堆里凑，就在角落里给你铺上毯子，自己陪在你身边，跟派珀一起讨论公事。”
　　“正是在这座教堂里，火堆旁边，我们喝着酒起草了‘术’的第一版章程，后来它成为二区宪法的前身。我酒量不好，被派珀灌得烂醉，你冷着脸扶我到外面去吐，那晚都是你照顾的我。”洛希说，“其实那么多年来，不只是我照顾你，你也总是照料着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维克托皱了皱眉，这些早已遗忘的往事被洛希翻出来，使他感到阵阵烦躁，宛如喉咙里卡了根鱼刺。
　　洛希用含笑的眸子注视着他：“我想说，我们好不容易从那段艰难的岁月里走过来，不是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不妨忘掉之前的恩怨，共同治理二区；说到底，在最开始我本就是把你当作接班人培养的。”
　　维克托沉默了一瞬。眼前的这个人还是没变，被罗伯特和他联起手来猎杀，沉睡了十年后苏醒，却依然这么天真。共同治理二区？这种童话般的幻想，也只有洛希能说得出口。
　　他一直视对方为眼中钉，自从在塞西娜政府发布的视频里见到Rosie，他就没睡过安稳觉，梦里都是洛希持枪指向他的身影。这样一个人，怎能不让他欲杀之而后快？
　　可是……星点犹豫滑过维克托的心头，可是，那些美好回忆是真实存在的。现在的他比洛希大五岁，但十年前，是洛希比他年长五岁，牵着他的手，将他从燃烧的贫民窟里救出，始终如父如兄地对待他。
　　这些记忆，都是真的。洛希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高尚得像个圣母。
　　“你是知道我的，”洛希笑吟吟地说，“我这个人，总是不忍心看见太多伤亡。从你嘴边夺走东1，东部的军队已经蒙受了惨重的损失，不能再向前推进了。不如我们握手言和，都是二区的子民，没必要自相残杀。”
　　维克托盯着对方，寒冰般的眼瞳闪动了一下：“议和……也未必不行。你有什么条件？”
　　“各治一半。”洛希说得干脆，“就以这座教堂为界，二区分为东西两部，各自成立新的执政会议，十一席会议从此解散，我们互不干涉。”
　　“不可能。”维克托立刻否决，“你觉得我会白白地把东部送给你？想都不要想。”
　　“那你有什么高见？洗耳恭听。”洛希颇为耐心道。他戴着隐蔽的微型耳机，里面正传来细碎的声响，洛希不动声色地把耳机声音调小了些，听维克托说话。
　　“二区不能分裂，十一席会议必须保留。”维克托掷地有声地说，“你向所有裁决官发表声明，推举我为正式领袖，我就打消进攻东1的念头，二区也不必内战了，怎么样？”
　　洛希挑起眉毛：“推举你为领袖，那么我呢？回东1当个小小的裁决官？”
　　“不错。”维克托说。
　　洛希扑哧一笑，肩膀上的发丝随着动作颤抖起来。仿佛是笑得脱力，他随意找了条长椅坐下，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教堂里，被回声衬得有些悲凉。
　　“你越来越像个真正的领袖了，”洛希笑够了，泪眼朦胧地说，“懂得怎样面对敌人寸步不让，为二区、为自己牟取最大的利益。可是我……从来不是你的敌人啊。”
　　维克托怔了片刻，凝视着那人眼角笑出来的泪水，随即厌恶地蹙眉：“少来假惺惺那一套，你主动引起了战争，还说不是我的敌人？洛希，所有的政客都应该学习你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这样等他们因为谎言破灭下台了，还能去歌舞伎町拉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