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云散。
朱魔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他还没反应过来呢。而林深已经站在他的身后,收剑归鞘,握剑的那只手捻动指尖,还有点不大适应。
“啊!”朱魔突然一声惨叫,林中飞鸟散飞,众小弟一看,原来朱魔这下真的成了个猪头了,满头包。
而这包,自然就是被这个看起来格外阳光的青年弄出来的,围观众人顿时噤若寒蝉,有被这青年如此暴戾的打斗方式吓到。
剑真的是这样用的吗?他们心生怀疑,这和他们在传闻中听到的不一样啊!不是说执剑之人优雅决绝,一举一动都像是风景吗?!
为什么他们一点没感觉到,反而还觉得他才是使锤子的那个?!
这一点,刚挨了一顿黑打的朱魔体会尤为深刻,他早就扔了手上两柄引以为傲的大铁锤,捂着额头惨叫。
第一百一十五章 意难平
其他魔见自己老大挨得这么惨,这才反应过来,层层围住他,想要给这暴戾之魔一个教训。
至于他们为什么能感觉到这家伙也是个魔,自然是有依据的——这家伙身上的魔气丝毫不内敛。相比薛寒凌天生一尘不染的气质,当时大厅内所有人下意识警惕,还是因为他周身即将暴走的魔气。
都说魔进阶之时无意识必造杀孽,这话实打实没有错。所以朱魔才会前去应战,想要替这小子泄泄魔气,叫他别这样肆意妄为,麻烦别人,也伤害自己。
可谁知他们根本就打不过呢。
男人根本不把围过来的众人当一回事,轻笑一声,几只小心翼翼靠近打算偷袭的魔灰飞烟灭,而其余的魔则被暴烈的魔压生生压到匍匐,七窍流血眼看就快死了。
最后,却是那男人主动放弃了杀死他们,他抬起头,金色的魔瞳紧紧盯着地上连翻滚的力气也没有的魔们。
“记住,孤是恶枭君。”他嗤笑一声,五指合拢,漆黑的利爪瞬间折断了那把原本细长莹白的剑,他最后凝视那把剑一秒,随即一扔断剑落下,毫不留恋转身离去的是他的背影。
这剑抛弃了孤,也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薛寒凌听到这里,基本已经确定了那人是谁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希望这样暴戾的魔不会是林深。怀抱最后的希望,他近乎哽咽,问朱魔要那把被折断的剑。
朱魔挠挠头手足无措,那天他们被打的人事不省,谁还会在意那把沉沙的断剑啊。
一旁的影魔悄悄从自己的影子里吐出断剑。知道自己的武力值不高,那天他就一直躲在树影中准备偷袭,可直到最后也没有机会。
他被林深的魔气压的浑身僵硬,动也不能动。
薛寒凌拾起断剑,那剑即使被折断了也依旧光华流转,能看出其中的优雅细长,光芒万丈——这是玄清门最高阶的兑换之物,他这时才想起来,原来自己都不曾赐予林深一把灵剑。
这剑再好,终究只是肉体凡胎,断无可能化为神器。
可他几乎能想到林深为了这把剑,有多努力。
微不可查叹气,薛寒凌收好这把剑留下的碎片,准备找个时间加一些精细的材料重融这剑,将来找个机会还给林深。
这本就应该是他的佩剑。
回到客栈,薛寒凌又要了一壶‘满天星’。此时的正厅中热闹非凡,大家只看了他两眼,转身便沉入烈酒的深渊了。
魔域有多少伤心人,这谁也不清楚,他们只能无数次借酒浇愁,和陌生人来来往往,借以忘却这来自人生的烦恼。
尤其是在这边境地区,多少荒凉往事无人知晓。
“仙人,你要不要来一杯?”跟进来的朱魔巡视半晌,发现只有薛寒凌那里还有空位,于是大摇大摆去找店家要了几壶酒,坐下。
魔们佩服强者,而薛寒凌就是强者,朱魔和小弟们都非常佩服,觉得和他喝两杯也是一种莫大的豪气。
从来没有人请他喝酒,薛寒凌点点头,接过了朱魔递给他的那碗酒。
烈酒清清,昳丽而苍白的面容映照,几许惆怅,意难平。
“仙人,你来魔域做什么呢?修真界不好吗?”朱魔对修真界的了解只有小话本中的那一些——魔域也是有小话本的,其中写修真界的还不少。
据说修真界的天空永远是澄澈的蓝,金色的阳光投下,天高任鸟飞,水深任鱼游,灵气旺盛,绿树成荫,这才是真正的人间天上。
可惜他从未去过,一路上只品尝魔域的苦。
薛寒凌摇头,咽下口中灼热的酒液,“我是来找人的。”
“找什么人?”朱魔也没有大惊小怪,找人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仙人一个。
毕竟魔域中,悄无声息失踪,又或是死去的人太多了,而他们总会有亲戚或是朋友。
而活着的人永远不会忘记,漫长岁月中那曾经陪伴过自己,让自己拥有过快乐与幸福的人。
在魔域,快乐幸福就是一件奢侈的体验。
“一个曾被我辜负的人。”薛寒凌的声音很轻,跟着又端酒碗喝了一口,这时烈酒入喉,让他第一次觉得酒是一种好东西。
至少,它能让自己敞开心扉。
影魔闻言有些惊愕,难道这位仙人是来魔域找自己的伴侣的,不然为什么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来找你老婆?”朱魔有点失落,饮下整碗烈酒。
曾经,他也是有过老婆的,可惜红颜薄命,是他没有护好她,还有孩子。
薛寒凌轻笑,或许是喝了酒,他此时眼前竟然有些模糊了,“不是,我只是…不想让那颗太阳失去光芒。”
他永远忘不了林深推门而入时,撒入内室的金色阳光——男人仿佛也是阳光一般,轻易照亮内心空洞的黑暗。
那个时候,薛寒凌仿佛才品尝到人间的酸甜苦辣,原来是那样灼热苦涩,却又回味无穷。
所以当美好的事物陨落,在他看来是一件多么令人悲伤的事情啊。薛寒凌饮掉碗中最后一点酒液,执剑上楼了。
克制才是他的本性,如今这些酒,已经足够了。
朱魔一行魔凝视他沉默的背影,等到完全消失不见后,才小声讨论起来:
“感觉他好像不是很开心。”
“胡说,我就没看出这位仙人有什么情绪……”
“真的好孤单啊,他的背影。还有太阳…这位仙人也未免太过心软了,但是好羡慕啊。”
魔域中堕落的魔也非常多,但不同的是,堕落就堕落了,没有其他魔会选择拉住他们的手往上拽。
大部分人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时间去管别人的事情呢?
所以此刻的他们格外羡慕那个,被仙人在乎的人。因为他们能想象到薛寒凌这样言出必行的人,是一定不会放弃任何可以改变的途径。
“砰”的一声,酒碗被朱魔砸在桌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还好这碗结实,也没有被磕出什么缺口。
小弟们噤若寒蝉,等待老大发言。
“别说了,”朱魔叹气,取出一块比较小的灵石递给他们,“去买些好吃的吧,大家伙想想怎么用这笔钱…总不能一直混吃混喝。”
捧着钱的小弟看看灵石,又看看说完这话后就沉默不语喝酒的朱魔,点头去找店家了。
他猜,朱魔一定是听了仙人的话之后,有所体悟吧。
薛寒凌回到自己的房间,随手用灵力点亮了桌上一盏油脂浑白的油灯,昏暗的橘色火光铺满整个内室,好歹让这里看起来温暖了一些。
因为是在偏远的地区,这里的住宿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略薄的被子泛着些许霉味,空气里也有一种陈旧腐朽的味道。
但薛寒凌早已习惯这样的环境,更脏更乱的地方他也睡过,这都不是事儿。澜苍自己悄悄从剑鞘中飞了出来,嘤嘤嘤唱歌。
小鸟一样的声音非常清脆,薛寒凌早就习惯了,这家伙一定又在吹他的彩虹屁。
澜苍虽然是一把神器,但奇怪的是它一点儿也没有神器该有的傲慢,相反,它脾气随和到玄音子拿它砸核桃也不会多哼唧一声。
当然,这事儿不能让薛寒凌知道,不然薛寒凌会嘀嘀咕咕说给玄雅听,然后玄雅就会骂骂咧咧指责玄音子不要脸,拿神器当锤子使。
薛寒凌点点剑柄,澜苍被他点到晃晃悠悠转了个圈儿,意外的可爱。
在没遇见林深时,一直都是澜苍形影不离陪伴无趣的他。
“我该怎么做呢?澜苍。”薛寒凌从头至尾都是懵的,大家都太宠他了,好多事情发生了也不告诉他,偏偏事关小徒弟,这次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澜苍也不太懂,它才醒过来没多久,又一直跟在自闭的小主人身边,自然是不能提出什么有效的建议。
薛寒凌蜷紧了有些冷的jiojio,像是自言自语喃喃:“或许对他好一点,才能使他周身的光芒不会消失吧。”
澜苍小心翼翼蹭了蹭他的手,它的意思也很明显,小主人你也是太阳本阳啊……
魔域同山海界有一道天生的屏障,因此薛寒凌就算想要传音也传不出去——他也没有林深的灵识印记,可以说在这偌大魔域,他如今就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