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支起的上半身跌回病床靠背,颓丧地看着拉法尔。
这个男人干裂的嘴唇止不住颤抖,呼出的气好像都是滚烫的,从刚才开始一直在有问必答的萨尔沃发出了疑问。
“不就是……不就是你吗。”
他这道话音就像在病房中炸起无声惊雷,让荒诞的冷意爬上拉法尔脊背。
——你不觉得这话可笑吗。他还没说出口,萨尔沃身体颤抖的幅度明显更大了,如同正忍受某种煎熬。
几乎跟三年前在黑暗的动力区时一模一样,某种东西突如其来,夺走了他清醒的头脑。萨尔沃像魇住了,喘得像断了气,口齿不清地控诉:“背叛者。”
“你和V一样,都是叛徒,背叛我们……”
可下一秒,他看拉法尔的目光却又溢满泪光,变得哀求:“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们。”
这是脑污病症急剧恶化的表现,拉法尔沉下脸,立刻抬手制住胡乱挣扎的萨尔沃,从台面上拿起注射器,里面是镇静剂和缓和药物。
然而一针下去,却看不到效果。
病床上的男人像是突然有了无穷的力量扛住药物对他的安抚,疯了一样抓住拉法尔的手臂,死死攥住。
他脸上开始出现不正常的青灰色,大喊道:“怪物!”
他死死盯着拉法尔那双红眼睛,既咬牙切齿,又惊恐无助,接着喊:“怪物!你这个怪物!”
拉法尔没理会这种程度的污蔑,却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立刻对萨尔沃进行急救,治愈术的虹光笼罩男人全身。可这不是脏器衰竭或者呼吸衰竭这种器质性疾病,急症在他脑中,人脑是治愈术的无效地带。
——对这个时代的人类来说,脑污病症才是一种无法挽救的“绝症”。
“萨尔沃!”
拉法尔把又一支针剂直接对着对方后颈扎进去,一下推进将近十五毫升代脑髓液,对脑部而言这跟用在心脏上的强心针差不多,可是依然毫无效果。
萨尔沃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
“拉……法尔……”
爆发过后,无论愤怒还是歉疚,此时萨尔沃脸上都已找不到它们的踪影。可是他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或者说他在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向这个银发青年传递什么。
然而诡异的急病发作已经让他眼底都出现一丝浑浊。
他目光中有哀求,和某种决然,又像是在抗衡脑中的某种事物。
“真实的……视野、真实的……触觉……”
“我们被操纵了……时间、记忆、一切……”
“你……复、复制……”
萨尔沃咬着牙,用另外一只还算听使唤的手指向自己的脑袋。
拉法尔一下子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也没有犹豫。
他抬手施法,争分夺秒摄取对方的意识和记忆。
他算是赶上了,却也没能赶上。
冒险暴露自己精神海,拉法尔进行了极具危险的摄取,然而萨尔沃头脑中的风暴并非一堵高墙、而是一场海啸,他刚进入其中,只来得及瞥见最后一点零碎的闪回——一艘银白色的舰船、一群在纪念碑前勾肩搭背拍照的年轻人、一场夺走全部视野的光。
那炽白的光太刺眼,一瞬间席卷而来,令拉法尔感到精神都受到灼烧,眼前一片模糊,强烈的痛苦洗刷了他的意识。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被赶出萨尔沃的脑海,头脑像被钢针插进脑髓里翻搅过,剧痛无比。
但拉法尔咬牙忍住了,他将到嘴边的痛苦呻吟堵回去,压住干呕和内心的翻涌,伸手托住萨尔沃仿佛已经支撑不住脑袋的脖颈,只想让他最后一刻能好受一些。
他知道什么都来不及了。
萨尔沃此刻眼中某些感情呼之欲出,绝望、悲伤、感激、无助,许多情绪禁锢在这个已经无法表达的灵魂内部,最终拖着累赘似的身躯,行至终点。
它发生得太快,却也注定。他眼中的光熄灭了,流泪的眼眸半阖,呼吸中止,身体不再颤抖。
——他死了。
拉法尔垂下头,让萨尔沃身体在床上平躺,把胳膊从对方手里抽出来。
然后他把手猛地砸向处置台,喘息着撤下病房中所有法术。
外面的传感装置轻而易举得知这里遭受了入侵。
巨大的警报声响起,惊醒了刚刚被干扰注意力的护士,她发现出现在这里的首席和病床上已没有呼吸的萨尔沃,紧紧捂住嘴才没有惊叫。
然后,无数脚步声冲进这里,尤里难以置信,其他稽查官脸色铁青,严阵以待。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拉法尔神情淡漠,所有情绪静静凝在即将爆发的时刻之前,被寒冰压抑着。
他起身,垂眸轻轻阖上萨尔沃双目,对稽查官说道:“走吧。”
十分钟后,指挥官来到特殊病房,这里的现场依然维持人们发现拉法尔“杀死”萨尔沃时的原状。
这是谋杀,稽查官向V汇报时用的就是这个措辞。种种迹象表明,是医疗部首席医官蓄意破坏禁魔空间,潜入病房杀死了这位被严加看管的病患。
气氛沉寂地压在这里每个人头顶,V走到病床前,视线一垂,落在萨尔沃此刻的面容上。
这个男人脸上,生命最后一刻时那副挣扎扭曲的面目已经看不到了,阖上双目后的他安详无比,不再有痛苦、烦恼,不再害怕被深空综合征的“毒素”侵染头脑,不再担心自己会渐渐变成只会胡言乱语的疯子。
——挺好的,这是解脱。
V相信知道萨尔沃状况的人、看到他现在模样的人有很大一部分都会这么想。
可是他不会,他永远不能……
本来,可以救的。对他的审判不该如此潦草而没有尊严。
金发男人紧咬着后槽牙,面目线条绷紧,一个猛烈的念头刺得他头脑中某种冲动要破出桎梏,却因为理性牢牢把持着他的行为没能成行。
他转过身不再去看萨尔沃,神情肃厉,一字一顿问:“首席呢。”
“在……禁闭室。”立在一旁的尤里心脏差点停了半拍,颤抖回答。
V径直走出病房,吩咐善后,脚下带起的风能结成冰霜。
他命令道:“从现在起,停止医疗部长拉法尔一切职务,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与他见面。”
然而指挥官的命令可能还是晚了些,消息灵通的工程部长兼拉法尔之友罗修在拉法尔被关进禁闭室的三分钟后就风风火火来到他面前,隔着玻璃直接盘腿坐到地上,脸上常有的轻松谐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严肃。
可他没有去问拉法尔怎么回事,他等对方主动开口。
巴掌大的玻璃房——禁闭室里的拉法尔此刻面目平静,目光如一潭深泉望不见底,美丽的脸庞被全透明的玻璃反光折成好几块。这种三面透明的空间毫无隐私可言,需要关得住拉法尔这种实力超群法师的禁闭室更是如此,它显然更小,禁魔符文刻在外面,杜绝了他再一次破坏这个空间的可能。
而拉法尔根本也没想跑。
浪费了一分钟用来沉默,拉法尔发出声音,但不是说自己的事。
“他们很有可能不会解剖萨尔沃调查死因,告诉雷伊,一定要剖开他的脑子查病变情况。”
罗修眼里闪烁着晦涩情绪,不知是因为发现拉法尔直到现在都冷静到无情,还是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
他相信拉法尔不会动手杀人,但萨尔沃死了,这个结果非常严重。
“特殊病房是禁魔空间,一切魔工机械在里面都会失灵,所以没有设置过萨耶罗之眼。你带记录晶石进去了吗,我帮你提取里面的影像,用来作证。”
“没有。”拉法尔短促道。
罗修抬起脸难以言喻地看他,意识到对方是故意不留下痕迹的,那萨尔沃临终前那一刻发生的事情就只有拉法尔和死人清楚了。
银发青年唇边泛起弧度:“我不需要证明什么,萨尔沃确实因我而死。但就算是深空综合征中晚期,脑区病变进程也不会一瞬间如此剧烈,这里面有问题,这才是你们该查清的。”
罗修叹气,点了点头,表示会告诉雷伊,让他一定要去主持解剖工作。
但他此刻不免有些迷茫。
——他们的同伴死去了,虽然这个人很多事情不清不楚,也许不值得同情。
阿刻罗号上多久没死过人了?就算是脑部病变、那些绝症,医生也会在宣布一切治疗手段无效之前让患者进入休眠,这样他们就还是活着的,未来某一刻还有希望醒来,重获新生。
这是他们自欺欺人吗?不,他们是第四知识库萨耶罗的遗民,他们最宝贵的财富就是医学和脑部研究,等到达新世界,有了足以开展脑污疾病攻坚项目的资源,他们一定可以战胜它,唤回自己的同伴。
死亡于今日重新进入人们视野,足以让他们拾起忧虑,可造成它——无论直接还是间接造成它的拉法尔,至少他表面上一点也不悲伤。
拉法尔只是声音很轻,也有些沙哑地问:“罗修,我们是否在集体做一场醒不来的梦。”
这标准的深空综合征发言足以让人心脏停摆,罗修紧紧捂住心口,声音抬高了:“你别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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