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听了这话有些恼火,他想他到底是和燕飞度一起长大的,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别人说他。
“阿叔,这话你别说了……”
觥筹交错间,红衣公子被灯光映照着眉眼,他嘴角含笑,游刃有余地拿起酒杯,对着那边一敬。
“人间自是有情痴,脸皮好似也不重要了,撕掉了再长一层,也很便宜。”
这话听着低微,燕飞度的姿态却很高,像是勉强赏了脸与他们玩闹。
在座众人竟无话可说,有人打着哈哈:“果然是新科状元。”
这文采都用在斗嘴上了。
即使没人再说燕飞度,寒江雪却还是焦躁着,不想再有人借着他说燕飞度了。
反正,反正事已经说完了嘛!
“我要走了,你呢?”
寒江雪猛地站起身,问燕飞度。
燕飞度自然袖手跟在寒江雪身后离开。
几个叔伯看着寒江雪和燕飞度离去的身影,俱都摇了摇头。
都是翩翩少年郎,一个追,一个躲,这段情分恐怕就结束了。
可现下这藕断丝连的,又是在做什么呢?
-
天色渐暗,落日熔金悬在前方的高大牌坊上。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红衣公子与白衣少年骑着马,并行在路上,像是那话本里惊鸿了一个时代的少年侠客。
路边的摊贩,行走的游人,都忍不住驻足观望。
“小公子可要买花?小公子可要买糖葫芦?”
那些人都喊寒江雪做“小公子”,可实际上谁都知道他已是侯爷,不过借着亲昵些的称呼想和他说一句话罢了。
寒江雪摇着头,他都不要。
燕飞度则饶有兴致地看着四周,像是在观察寒江雪是真的不想要,还是客气。
寒江雪望着前方,突然轻咳一声:“那个,席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只是喜欢不喜欢的,这话以后不要说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与你在一起的。”
燕飞度全然不像容易被打击的样子,反而笑得眉眼弯弯:“我哪里不好,可以改。总要给我个理由啊。”
寒江雪:……
燕飞度要理由,寒江雪就给他理由。
“总之你是个人就不行!”
寒江雪这话一出,连燕飞度都忍不住要鼓掌。
好家伙,这无界相相生果然厉害,为了让他饱尝求不得的苦楚,竟直接釜底抽薪,比王母金钗划下银河还厉害。
但这世上无论什么隔阂,燕飞度都跨得过去。
燕飞度笑容优雅,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嘴里却说着佛祖也羞听的话:“为了你,我不做人又何妨。现在,我可以喜欢你了么?”
寒江雪握着缰绳的手一颤,心中只涌上了大大的“变态”二字。
怎会有人如此,怎么这人这样,怎么会这么不知羞……
寒江雪心里一阵狂风暴雨,燕飞度却勒停了马,看向一旁在卖鲤鱼灯的摊贩。
“你想要这个吗?”
听到燕飞度的话,寒江雪还以为他在转移话题,气呼呼地道:“谁要那个!”
只是等真看清了那鲤鱼灯的样子,却走不动道了。
燕飞度眼角余光看着,随后就笑着下了马,大步朝那边走去。
红衣公子在那璀璨灯火前,千百种能放在河中游曳的鱼灯中,抬手取了挂在摊子最顶上的一盏金鱼灯,一盏红鲤鱼灯。
俱都是鱼尾摇曳蓬松,鱼身滚圆的胖头鱼。
“你要哪个?”
燕飞度将两盏鱼灯递到寒江雪面前。
寒江雪不说话,像是不肯受燕飞度的好,眼睛却直直地看着红鲤鱼,燕飞度就把红鲤鱼给了他。
拿着红鲤鱼灯,寒江雪摸着鱼尾巴,呐呐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燕飞度侧头看着骑在马上的少年,开口说道:“因为有人曾问我,为什么我家里的池塘没有鱼,他最喜欢鲤鱼。”
霜天晓角终日下雪,那池塘里自然也是没有鱼的。
小兔寒江雪每每经过,也觉得凄凉。
他问燕飞度是怎么回事,燕飞度纯粹是没有引入温水罢了。
既然这小兔子喜欢,那就给他弄些鱼来好了。
“狸奴”都是喜欢鱼的嘛。
那时燕飞度随口问寒江雪喜欢什么鱼,寒江雪举爪笑道,自然是红鲤鱼。
又红又大,年画娃娃都会抱的那一种!
抱着红鲤鱼灯的寒江雪不知燕飞度想起了谁,嘴角绽着温柔的笑意,但他也莫名有些高兴。
只是……走着走着,寒江雪不由开口道。
“别跟着我了,你家已经到了。”
寒江雪指着一侧的大门,几个家丁已经跑下来,要给燕飞度牵马了。
燕飞度“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我家。
看燕飞度不肯动,寒江雪对那些家丁说道。
“把他带走,他明天还要上朝呢。”
燕飞度想,哦,原来他还有此职能,既如此,不就代表他可以入宫?
入宫早早寻到寒江雪的阿娘,这便能出去了。
只是燕飞度虽想好了,却依然没走,而是对寒江雪伸出手。
寒江雪莫名:“怎么了?”
但不知是下意识还是寒江雪自己想的,他也对燕飞度伸出了手。
两人都坐在马上,燕飞度微微伏身,头上红色发带自他肩头滑落,垂在了寒江雪的肩上。
寒江雪鼻尖满是燕飞度炽热的呼吸,他微微靠后,几乎以为燕飞度是想要亲吻他了。
可燕飞度并不是要握寒江雪的手,也没有当街唐突,而是抬手轻轻摸了摸寒江雪的发顶。
“虽然不知你为何不肯与我来往,语气亦很‘强硬’。我要说的是,不管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绝不会生你的气。”
所以不必再像今日这样,寒江雪每次与燕飞度说话,语气稍重一些,那精雕玉琢的少年眼睛都会下意识地闪避,又会怯怯地回望过来。
……像极了躲在窗缝后偷看的心虚小兔子。
随后燕飞度笑着下了马离去。
寒江雪看着燕飞度进了那大宅,他立在原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满是歉意地小声说道。
“对不起……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好了……”
-
燕飞度刚回这个“家”,一踏入前厅,里边就有一个高大的老人举着拐杖朝他打来!
燕飞度颇觉新鲜,自然让开身,让那拐杖敲到地上。
“你,你这个不孝子!你是不是又去纠缠寒江雪了?我听人说,你们还在国公府前卿卿我我!你到底还要不要脸啊!”
燕飞度长叹一声:“为何你们来来去去就只有这句话?脸不要,很难么?”
国公,也就是燕飞度在此城中的爹,听了这话,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拍着胸口坐在地上,干嚎起来。
“家门不幸啊!你这畜生,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你明知我们两家祖上有仇,却自甘下贱,追在寒江雪屁股后边,你是这一代最好的孩子,最上进的子孙,不知道官场名声最重要么!那个寒江雪长得再好看,又能当饭吃不成!你莫不是还想入赘他们家!”
燕飞度状似思考了一会,认真道:“这未尝不是一段佳话呢。”
国公一脸要厥过去的表情,但燕飞度并不想让这位老父亲当场气死。
燕飞度一拱手,十分有礼地问道。
“父亲,您家的这个畜生想问,上朝这事,是怎么上的?”
“您……给补补课吧。”
-
国公府里鸡飞狗跳,侯府里也自然有大戏要唱。
寒江雪一回来,就听到了女子幽怨的哭声。
“我的儿!我含辛茹苦,在你还小小一点时,带到现在这样大,我不知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让你三天两头往外跑,去寻什么‘阿娘’!”
一名丽装妇人坐在亮堂的会客厅里,蜡烛点满了灯柱,照得寒江雪都忍不住眯了眯眼。
几个侍女站在一旁,都在低声劝慰妇人别哭了。
“这个,您的恩情我记着,但找阿娘也不妨碍吧……”寒江雪轻声说着已经说过几百回的话。
谁知却引来寒江雪继母更大的哭声。
继母怜夫人哭得泪水涟涟,已是要背过气去了。
“我这么多年,到底是哪里做得不足,让你连商量都不与我商量一声,就这般大张旗鼓!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阿娘生下你就走了,你又要上哪里找!难不成一天找不到,这一天就不归家了不成!”
寒江雪叹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怜夫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手中帕子已湿透了。
“既你嫌我了,我便跟你父亲一起去了吧!我也不求你感恩戴德,只是你这几天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变了啊!”
这就是要去撞墙了。
寒江雪动作极快地伸手拦住,然后叫了侍女。
“送我……母亲回房,喝点安神汤。”
怜夫人也不是真的要死,不过气寒江雪不孝顺,在城里下她的脸。
寒江雪亲阿娘都走了十几年,到底上哪里找去呀!
待人走了,寒江雪揉着肩膀,颇有些疲惫地提着自己的小鲤鱼灯笼往自己的院子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知道别人家是不是也如唱戏般一天三出不停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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