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周无归在小谷子的搀扶下坐进轮椅,准备趁乱离开。皇帝安排在送亲队伍中的五名暗卫高手,果然有人专门盯着周无归的动向,此时见他从车辇上下来,似乎要逃,立刻鬼魅般现身挡在了周无归面前——
“公主殿下请回车辇。”暗卫口气冷硬,说话时眼睛看着四周,根本没看周无归。
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令小谷子看得十分气恼,他不由大喊:“无礼之徒,竟敢阻挡公主去路,快让开!”
周无归早预料到有这一遭,自然也想好了说辞,他道:“我要回宫!车辇被围无法动了,且太笨重不好调头,反而不如轮椅方便!是皇兄让你保护我的吗?那你跟着来吧!”
他说着,给小谷子递眼色,小谷子会意,在他说完后,连忙推着他向人少的地方跑去。那暗卫果然跟了上来。此处是鱼人街的地界,周无归想起上次他跑到这里遇到了刘淮……
这次他本也准备带着小谷子再去找酱油铺,准备好的计划却全被鱼人突袭给搅乱了!
不过,眼下的情形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个难得的机会。毕竟,越乱对他和小谷子就越有利!
要找踏月、要传消息、要离开京城,在眼前的局势下都得先找到酱油铺!
周无归心中飞快地盘算着。
小谷子推着他专往人少的地方钻。
期间,那个跟着他们的暗卫解决了两波鱼人的追踪,此时正在与五六个异常高大的鱼人缠斗。
周无归回头看到这一幕,知道接下来那暗卫必然有另一番苦战,而对他和小谷子来说——真正的机会来了!
“快跑!甩掉他!”
周无归说完,小谷子立刻飞奔起来。
周无归还教他:“可以踩到横梁上,跟着车一起滑!”
“主子,前面有店铺!”拐过一个弯儿后,小谷子惊喜道。
“看看有没有酱油铺!”
如果能自己找到,就不用再找人打听了。
然而这条街上没有,下一条街竟然还是店铺,再下一条竟然也是……
主仆二人一口气跑过四条街,渐渐发现他们周围的景象变得越来越破败,确切的说是周围变得安静了也更没有生机了!
“这地方有些瘆人!”
小谷子警惕地环顾四周。
周无归也看了一圈儿,发现很多房子的房顶都不翼而飞了,还有漏洞,残垣断壁,遍地干枯的血污,甚至碎木堆下还能看到白色的骨头。
小谷子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我小时候进宫前,听家里大人说过,鱼人街这块很邪性,不然皇上是不可能把这地方租给东番用的!对了,这里十几年前住得都是倭岛上来的商人。”
周无归想,十几年前我出生了吗?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完了这段诡异的街道,一从街口出来,周无归就看到前面不远处挂了块牌子,上面写着几个黑色的大字正是‘酱油铺’!
“找到了!快过去!”
他一阵欣喜,高兴得直拍轮椅扶手。
小谷子连忙推他走近。
可是,两人在门前拍了好一会儿门,竟然无人应答。
此时屋内,二层的地板上,一对夫妻被捆在一起,嘴里塞着布,瑟缩在墙角。他们面前是五名身穿绿色斗篷的高大男子。其中三人正在极快地翻找着什么,另外两人一坐一站。
所有人都听到了拍门声,却只有站着的男子拔开窗户上的竹帘向外看去。
当他看清门口敲门的人一身红装时,轻轻笑了一声,回头对坐着的男子道:“是一个坐轮椅的新娘子,不会是兰姬公主吧?她是等不及和你拜堂了,才跑到这里来找你的吗?”
“怎么可能?她不可能知道咱们在此。”那男子听了好友的话,立刻起身走到窗边,也拔开竹帘沿着缝隙向下看,第一眼看那红衣‘女子’的打扮不由眉头一拧,等再看到那‘女子’腰间的荷包和坐下的轮椅,脸色突然缓和了些。
他不顾好友的调侃,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下,对另外几人道:“萨迪,你们都留在楼上不要下来,我下去看看。”
“喂——阿元!”
萨迪话没说完,阿元已经飞快下楼,他只能遗憾地嘟囔道:“不够意思。”
阿元随手从楼梯旁的墙壁上摘下一张羊骨面具,边往下走边待在了脸上。之后,他似乎还是不放心,又将绿斗篷的帽子也戴上,这才拉开门。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出他开口说话的声音都比刚才苍老了许多,只听他道:“什么事?”
说完,他还故意咳嗽两声,俨然自己就是一个真正的老人,可以说,演得非常卖力了。
周无归却不管那些,只问:“老人家,您是酱油铺的掌柜吗?可以先让我们进去吗?”
“好吧,”阿元边说边侧身让他们进来,又问一遍:“你有何事?”
周无归手指捏了捏装在荷包里的异香花,没急着拿出来,而是问:“您这里有蓝药水吗?”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不由抬头望向面前戴着羊头面具的人,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进店时的疑惑——正常的店铺老板会戴这种可怕的面具吗?不怕把客人都吓走?!
所以,这个人真的是店铺的老板吗?
正因留了这个心眼儿,周无归想先验证一下对方的身份,但以这个人的反应来看,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了。周无归想要全身而退,明知对方是冒牌货,却没有揭穿,而是选择陪他演,说:“没有也没关系,那我改天再来。打扰了!”
说完,他连忙摇动轮椅,小谷子也忙推着他转身,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人突然换了一个声音,急切道:“别出去,外面有暗卫。”
这个声音一出,周无归直接愣住了,他一把按住小谷子的手,头都没回,就说:“听他的!”
小谷子:……?
羊骨人似乎轻笑了一声,边摘下面具边说:“果然是你。”
轮椅缓缓转过来,周无归望着眼前熟悉的俊颜,笑道:“又见面了。”
小谷子皱着眉,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
那两人却顾不上管他,开始叙旧。
阿元打量着周无归,又是一声极轻的笑声,道:“打扮成这样,出嫁呀?”
周无归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为了活命不惜扮成女人嫁给男人为妻为妾,他还想给他留一个稍微好一点儿的印象,就摇了摇头,道:“不是。你之前不是教过我,出门在外要学会隐藏自己,乔装打扮吗?”
没想到阿元却说:“很成功。要不是认出了你腰间的荷包,我真会以为你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了。”
他似乎没有一点儿轻视他的意思。周无归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将话题岔开,问:“元哥,你知道这家店的老板在哪儿吗?我找他有急事。”
元哥犹豫了一下,问他:“你找老板做什么?”
周无归便拿出了那朵异香花,道:“我想让他帮我带个口信给我阿父。你也见过他的,在舞鱼池的地下!”
元哥却一把将那朵花拿过去又塞回了他的荷包里,边帮他把荷包的口系好,边往楼梯口看了一眼,而后他凑到周无归耳边小声说:“楼上有人。”
“啊?”周无归也放低了声音,小小惊呼了一声,问:“那我怎么带口信给我阿父?我只知道,这里的老板认识他。”
“你阿父……我虽不认识,但他如果是人鱼的话,听说传信不需要烧异香花。你只需要把异香花投到水里,自然会有水族送到他面前。”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异香花只有在陆地上传递隐秘的消息才需要燃烧读灰,这花本就是东海的产物,是水族的信笺,就如人类的纸张。”
“你懂得真多。”周无归点了点头,摸了下腰间的荷包。
“谢谢。”他又说。
“嗯……”
两人一坐一站,突然陷入沉默。
片刻后,周无归对小谷子道:“走吧,咱们去护城河。”
“等等!”元哥说着,将自己身上那件绿斗篷脱了下来,裹到了周无归身上,还解释道:“你那衣服太显眼了,下次乔装记得穿朴素些。”
“嗯。”
周无归又深深看了元哥一眼,回过头时,神情复杂。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时,轮椅已经又到了门前,门外很安静,周无归却不知为何竟然期待起暗卫再来一次。
可惜,没有。
小谷子手握到了把手上。
周无归突然再次回头,对元哥道:“要不你背我去吧!”
元哥和小谷子齐齐一愣。
周无归一本正经解释道:“我坐轮椅也挺显眼的,小谷子手受伤了,背我不方便,那个,我——”
“我可以抱你吗?”话出口,元哥才发现这话有奇异,忙又解释:“我是说,背你的话,我恐怕你不方便。”
“嗯!”
即使戴着面纱,周无归此刻的脸应该也是通红的。但他很高兴,刚才在门口时,突然舍不得和元哥就这样分别,这种情绪很陌生又很强烈。周无归觉得,大概因为元哥是他交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所以才会如此。他自幼没什么朋友,对友谊也暗自憧憬过,今天刚好情绪到位,他鼓起勇气邀请了他,他没有拒绝自己,心里竟然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