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点,别自乱阵脚, 易丛洲不一定认出了他。要是他不能同时把人放倒全身而退,反而会让易丛洲看出破绽。
陌影因先前的小腹紧缩而力竭,脚乏力得站不住。
他托着假肚子, 脸色煞白的模样, 倒真像动了胎气的孕妇。
吵闹的马蹄声愈发近了,尘土飞扬间, 浩浩荡荡的骑兵在茶肆前停了下来。
“你们是何人!我警告你们不要乱动, 否则这女人和她腹中胎儿不保!”
陌影头垂着,微微掀开眼皮,看到了一双黑靴。
易丛洲的鞋。
继而是他的衣服下摆,他腰间挂的剑。
刀疤男紧张极了, 牵绳的手抖得像发作的瘾君子,将刀架在陌影脖子上, “别过来!”
下巴碰到了冰冷的刀刃, 陌影不得不抬头。
不期然间, 与易丛洲的目光对个正着。
易丛洲黑眸幽深, 本来面色还算沉静,一触及陌影脸上的血污与苍白的唇色, 暴戾陡生。
如同一瞬间引发的海啸, 乌云密布, 狂浪滔天。
那要将人剥皮啖肉的眼神, 把陌影都吓了一跳。
匪徒是刀尖舔血的人,一眼便知道自己惹到了阎王。骄傲与颜面让他做不出投降之事,正要负隅顽抗,却见身边的人齐刷刷跪了下来。
他心头一松,也扔了绳子,噗通跪倒。
双腿没有知觉,他一摸才发现,已经完全麻了。
易丛洲眼里除了陌影,没有其他任何人。
他越过跪倒的匪徒,径直来到陌影面前,深邃的黑眸盯着他,不发一语。
陌影将受伤的手藏在身后,左手无意识攥成了拳,别过脸去。
他睫毛扑簌簌地抖着,咬了咬嘴唇,大脑一阵晕眩。
易丛洲抬起垂在身侧的手,往上伸来。
应该躲开的,可陌影的脖子僵硬得像铁,完全动不了。呼吸着对方的气息,思绪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即将触碰到陌影的脸时,易丛洲眉目一冷。
他抽出身侧长剑,将陌影往后一拉,转身挥剑。
三支从东面飞来的箭被他斩落于地,他回身抱住陌影,离开匪徒的包围,落入军队之后。
陌影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了他比往常快了许多的心跳。
“岳黎,看好他。”易丛洲将绳子的一头扔给岳黎,转头迎战。
戍边三卫素质超群,眨眼的功夫,持盾的士兵已经上前,围出一道防御墙。
“咚!”不断有箭射入盾牌之中,发出一声声闷响。
东面的山坡上,一圈骑兵忽然出现,长长的山脊上黑压压都是人,呈半包之势将茶肆围拢其中。
陌影本以为来人是闻人渡,可目力极好的他看一眼便知,围兵穿的并非北苍国铠甲。
而是承国铠甲。
围兵慢慢缩小范围,哪怕陌影对兵法一窍不通,也知这种局面下易丛洲处于劣势。
“不太妙。”岳黎拉着陌影,藏在盾牌之后,“他们的兵力太多,我们有一部分兵分散在桐城中,数量比他们少许多。”
这样一说,陌影更是紧张。
他知道自己不该多嘴,却又忍不住。他与岳黎关系不错,不至于拘谨,忐忑地用女声问:“他们是谁?”
岳黎看了他一眼,嗤道:“正是得到我们皇上重用,去了奴籍,又升了高官的子夕大人。”
“什么?”
围兵更近了些,陌影盯着最前方的将领,果然如岳黎所说,正是子夕。
反射着刺目阳光的铠甲给他添了无穷锐气,削减了平日的温和。
陌影第一次看他穿军甲,不由得一愣——他身上的将领之风浑然天成,仿佛天生为战场而生。
之前得到消息说他离开了京城,不知去向。没想到他竟来了北苍国,落脚在这桐城之外。
来这所为何事,总不会和他一样,是为了海棠花而来吧?
易丛洲说的找人,莫非找的是子夕。
陌影想清楚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只觉自己比窦娥还冤。
早知就回去皇宫,再怎么不安全,总比在这儿强。
虽然不想承认,但或许这就是冥冥中自有注定。闻人渡没带他去行宫,让他来桐城;好巧不巧中间因摔跤大会耽误了两天;他逃出桐城之后,那么多选择,却偏偏选在了这里。
落入易丛洲之手。
不,这场战,说不定是子夕赢。
想起被子夕拿金链绑在床上,对方日日来给他梳头的场面,陌影汗毛直竖。
“易丛洲,又见面了。”子夕挥手让身后的骑兵停下,“别来无恙。”
易丛洲并未答话,注视着他身后。
“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子夕抬了抬下巴,身后的玄衣卫统领拉着一匹马上前。
马上伏着一位白衣人,子夕笑着将软绵绵的白衣人抱到身前,低头深嗅着白衣人的发丝。
发下的脸露出来,与陌影一模一样。
先前跟在易丛洲身边的替身,此刻竟被子夕掳了去!
“他的味道,我每日都在梦里闻到,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子夕陶醉地说着,将替身按入怀里,鼻尖在他后颈处游走。
怎么看都变态,陌影极为反感。
岳黎更是骂道:“恶心巴拉的玩意,真想把他剐了!皇上那么好,怎能被这种人染指,子夕给我死!把他的鼻子削了最好,看他还怎么闻皇上的气味!”
他的话让陌影一愣。
子夕曾说过,找了无数制香师,都调不出他的体香。
追随易丛洲的易容师的手法他是见过的,那层假皮薄如蝉翼,肤质细腻,以假乱真。没想到,他连香味都可以模仿,嗅觉那么灵敏的子夕都能骗过。
易丛洲手下高手如云,能人巧匠众多,难怪闻人渡那么忌惮。
“独占了他那么久,除了死,还有什么可以洗清你的罪恶?”子夕缓缓道,手不紧不慢地梳理着替身的头发。
替身一动不动,显然在昏迷中。
一阵狂风吹起,稀疏草皮盖不住的黄土被搅至空中,陌影以衣袖掩面,偷偷打量侧前方的易丛洲。
易丛洲双目通红,死死咬牙以至于腮帮凸出一块,嫉恨的目光射向子夕。
怒气冲天,却投鼠忌器,不得不强自忍耐。
他越是受折磨,子夕越是畅快,笑意渐浓。
“易丛洲,相识一场,做我脚下一具枯骨,也不算埋没你。至尊之位上只能是我,与他共坐王座的,也只能是我。”子夕温和地说完,忽然下令,“让你的人原地待命,你一个人过来。”
易丛洲不为所动。
子夕天真烂漫地一笑,忽然俯身,解开了替身的腰带。
易丛洲浑身颤动,天人交战。
“还不来吗?在西南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能同时牵住所有人的心。有他在手,你们又能翻出什么风浪?他就是上苍送给我,帮我夺回皇位的最佳人选。”
子夕平日低调克制,内心累积的愤懑难以计量,在绝对的优势面前,他不介意多说几句。
他野心勃勃,毫不掩饰对权力的渴望,因替身在手,更是愉悦异常。
易丛洲踌躇间,子夕将“陌影”的外衣脱了下来。
浑浊的尘土横亘在两人中间,易丛洲见他又抚上了“陌影”的腰,忍无可忍地朝前一步。
“将军,不要!”迟余劝道,“这是他们的圈套,将军断不可涉险!”
岳黎也急道,“将军三思!”
他们二人一出口,其他人也纷纷劝阻。
易丛洲嘴唇紧抿,脚步一顿,子夕的手再次动作起来。
他决绝地再次抬脚,一步步走出盾牌之外,暴露在人前。
“把武器扔了。”
易丛洲露出屈辱的表情,将剑扔在地上。
他并未穿铠甲,仅着一身黑色劲装,防御属性为零。
这么近的距离,又没有武器傍身,子夕的箭队随时能把他射成筛子!
一人朝千军独行的场面狠狠踩中了陌影的神经,他呼吸空前急促,那句“不要”含在喉咙,呼之欲出。
干什么去送死!
一个替身,死了就死了,为什么因为他将自己置于险境!
有这么重要吗?难道他不在这些天,易丛洲已经把替身看得这么重要,甚至高于自己性命吗?
陌影急得脑仁都疼,眼眶红了,抓住岳黎的衣袖狠摇,“快阻止他,他会死的!”
岳黎全神贯注地盯着敌军,叹气道:“将军决定之事,岂是我们可以更改的?那可是皇上,是将军夫,亦是将军妻,将军宁可自己受辱,也不能看自己的男人遭受□□!”
什么夫妻,那是替身!先保全自己,打了胜仗,才能将人质救出不是吗?
作为将领,这样冲到敌人面前,成为明晃晃的活靶子,不但人质救不了,自己也要搭进去!
易丛洲做事一向稳妥,怎么也会如此有勇无谋!
等等。
如此草率,着实不是易丛洲的作风。是关心则乱,还是说……
就在这时,子夕重新坐直,右手一抬。
玄衣卫统领递给他一把弓,子夕在手里掂了掂,装上箭,对准易丛洲。
陌影呼吸骤停,泪珠盈满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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