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出要如何面对他,甚至不敢回家见他,赫尔格就这样被他在小房间里关了数日,直到自卫队攻入一区的那一天。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尼禄忽然害怕了。他怕赫尔格死,远胜于怕自己失去他。
那一刻,得出这一结论的尼禄自己是最为震惊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宁愿亲手杀死小鸟的那类人,然后他后知后觉了一件事,他或真心或随意说出口过无数次的“爱”,他自己的爱,已经改变了他自己。
这份爱很有可能会杀死他自己,对此他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他发现自己终究要失去赫尔格的时刻,同时也明白了另一件事——人终究也很难真正永远地拥有什么或者拥有谁,人必将在这个世界上孤独地活着,然后孤独地死去。
最后一批撤离的航空艇就停在研究所门口,等着他登机——城市里还有不少没有撤离的智人,不可能允许一个“宠物”随行,可尼禄头也不回地先跑回了家里。
只是见到赫尔格的一刹那,尼禄一瞬间非常后悔,他发现自己很想他——他应该要多回家和他说说话的,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然后赫尔格问他,要不要一起走。
怎么走,他只是一个身体孱弱的智人,城内到处都是磨刀霍霍想要将他千刀万剐的起义军,城外的环境根本不适合他生存,他身体还好的时候尚且走不出垃圾场,几年后又能有什么区别,他根本走不了,他会死在路上,一定。
可是他说好。
头顶的光亮越来越遥远,井梯好像深不见底,两人都没有多余的手去照亮脚下的路。不久后,他们经过了第二层涡轮——在巨大叶片的遮挡下,四周已几乎是漆黑一片了。
黑暗中无比安静,只有赫尔格微微喘息的声音,饶是兽人身强体壮、体质过人,但毕竟身上背着一百多斤的负重,加上精神一直高度紧张,也是一个很大的负担。尼禄能够感觉道他胳膊肌肉该是开始酸了,下行的速度也不如最初利索,但他不敢说话,怕赫尔格一分神没抓牢踩空。
尼禄自己也被肩膀上的枪伤折磨得够呛,他只有一只胳膊能用,就算僵硬到快要抽筋也不敢松手,怕稍一动就坠入深渊。
两人都在咬牙坚持,彼此全无交流,赫尔格不知爬了多久,靴子忽然踩到了水里。
他愣了一下,尼禄反应过来,精神过来:“箱底有储水?”
赫尔格还在发懵:“到底了?”
“水有多深?”尼禄问。
“不知道。”赫尔格伸长腿去够,水立刻漫过脚踝灌进了他的靴子里,赫尔格收回脚徒劳地甩了甩,再次伸腿试探。这下他的裤腿也被打湿,水深直接没过了膝盖,大约至他大腿处的高度,赫尔格终于踩到了坚硬的箱底。
“放我下来,你休息一会儿。”尼禄说。
赫尔格不为所动,尼禄耐心道:“这条水道有好几公里长的,需要休息一下,不然等我走不动了,你还怎么背我。”
“你现在别说话,你说什么我也不爱听。”赫尔格仍是不高兴。
尼禄充满无奈地笑了笑,说:“医药箱里有个注射针剂,给我来一个。”
赫尔格皱眉停下了动作,问:“是什么?”
“提神抗疲劳的,”尼禄说,“你以前也见过我用,在我通宵工作的时候。”
赫尔格想了想同意了,他缓缓曲腿,让尼禄慢慢落到地上,打开手电筒朝四周照了一圈——漆黑的水面随他动作荡起一圈圈浅浅的波纹,波纹的尽头勉强能瞥见一点圆弧形的水箱的边缘。
靠近边缘的地方抬起来了一处稍高些的平台,赫尔格迈开腿,哗啦啦的水声在这个密闭幽静的空间里十分响亮,尼禄跟在他身后——水里走路本就有阻力,他胳膊又没法动,走起来更是费劲。
赫尔格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也半分柔和也不见,但他还是牵起尼禄一只手,带着他向前走。
两人爬上平台坐下,赫尔格把靴子脱下来倒出一桶水,随手搁在一边,然后翻出包内的干粮和水给尼禄分了些吃。尼禄单手打开医药箱里的一个小铝盒,取出一只黄绿相间的针管,对赫尔格说:“帮我撸下袖子。”
“嗯。”赫尔格圈着他手腕,把袖子推到臂弯处,忽然眼尖看见一个红色的小印记。“那是什么?”赫尔格问。
尼禄抬起眼看他,赫尔格纳闷道:“怎么了?”
尼禄侧过身子,就着微弱的手电光线展示给他看,那竟然是一个小小的花体字母“H”。
赫尔格大吃一惊:“什么时候有的?”
“嗯……应该是上上周,之前一直有点发炎,不过这几天基本全好了。”尼禄的语气轻松得好像在回忆他上上周吃了什么,继续道:“帮我扎针,直接戳下去,然后推到底。”
“上上周……”那不就是他还因为“背叛”被关禁闭的时间吗,赫尔格仍在震惊——那时候他还以为尼禄一定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自己了,可他却竟然去纹了一个“H”在身上。
赫尔格脑子顿时被这份新信息搞得一团乱,他机械地接过了针筒,冲着尼禄手臂戳了下去。
“如果不是我对那个兽人手软,你就不会受伤。”赫尔格忽然说,“我当时不想开枪杀他,只把他踹晕了。”
尼禄慢慢把袖子放下来,静静看着他。
“如果在你说你要先下井梯的时候我同意了,你也不会受伤。”赫尔格又说。
“我不这么想,”尼禄却显得不太有所谓,“如果我没有受伤,那么受伤的就会是你。要说我们两个有谁更有希望逃出这里,去到雨林,那一定是你。如果再选一次,我还是会挡那颗子弹。”
赫尔格皱起眉,尼禄又说:“当年你哥哥也是这样,如果不是放慢脚步照顾我,还给我喂血,他搞不好是可以走到雨林的。那么他现在将躺在家乡的故土中安息,你也不必来到城市,更不必遭受这一切。”
说罢,尼禄便闭上眼,头轻轻靠在墙上,眉头微蹙。他身上的冷汗都蒸干了,热量随失去的血一齐散去,枪伤处阵阵发痛,他静静等待着药剂起效。
这头赫尔格却忍不住思考起尼禄的话来。
如果哥哥当时成功回到了家里,这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吗?
那么,他不就根本不会遇见尼禄了吗?
同时,他又不合时宜地想——赫尔格是H,赫伯特也是H。
算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纠结这种事,尼禄才刚为自己挡子弹而受了重伤。
可尼禄也说了,如果自己松手掉下去,装着哥哥尸首的玻璃罐子也会摔碎。
道奇之前的话突兀地响起于他脑海——他说智人本质上是没有心的,他们只是在模仿,模仿爱、亲情和羁绊。
赫尔格甩了甩头,对于萌生出这些想法的自己感到厌烦。这本来就是一个悖论,尼禄永远也无法证明他的任何选择有多少是出于完全自发的意愿,自己也永远无法彻底相信他的说辞,如果一定要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根本不会有结果。
可是……
“我们走吧,”尼禄忽然睁开眼,“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作者有话说:
99章!
第100章 出口
补充了一些食物和水分,休息了一会儿之后,药效开始起作用,尼禄脸上稍微恢复了一丝血色,肩伤的痛感也似乎麻木了。赫尔格重新穿上靴子,一脚又踏进了水里。
尼禄慢吞吞地跟下来,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黑洞洞的水道口走。
管道和储水箱底部有一截微小的落差,水道内的水位大概刚到膝下,但走起来还是很费力。手电的光亮只能照到前方两米不到的范围,尼禄跟在赫尔格身后,两人默不作声地在幽深的水道中前进。
赫尔格起初不自觉步子迈得很大,好几次他回过头之后不见尼禄,着急回去找,发现尼禄只是掉队了几米,于是赫尔格重新牵起他的手,拉着他走。
这里没有自然光,也没有参照物,终年没有日照,简直是透骨的冷,两人简直像两个湿漉漉的游魂,行走在地狱的冥河里。这段路程比之过去所有旅途加起来都要难熬,尼禄走着走着便觉得浑身发冷,只有左手是热乎的。不久后,小手电灯光闪烁着黯淡下来,赫尔格甩了甩,直接给甩灭了。
赫尔格随手将手电丢进水中,想到还有塔宾给的冷光棒,便掏出来掰了一根。
走了不知多久,第二根冷光棒也报废,尼禄终于忍不住道:“好冷。”
赫尔格回头看他,顺着手腕向上摸了摸他小臂——完全是冰凉的。尼禄已经穿很厚了,但无奈先前失了不少血,下半身的裤子和鞋又都是湿的,腿脚还一直泡在冷水里,赫尔格立刻皱起眉说:“我背你?”
尼禄摇摇头:“不要,你抱抱我吧。”
赫尔格本想叫他不准撒娇,话还没出口,手臂却已经自发动作地环住尼禄胳膊,并小心翼翼地不敢碰到他右肩。
两人就这样站在前不见出口、后不见来处的漆黑水道中静静相拥,胸膛贴着胸膛,尼禄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感到两颗心脏跳动的频率趋于一致,抬起头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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