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再去回想他们过去有过的幸福和美好已经成为了一种痛苦。可任祺安还是无法强迫自己去忘记自己曾被他怎样猛烈地爱过。
或许他还是期盼着有一天凌子夜能爱回他,他们还能再像以前一样长久地拥抱彼此,把身心都完完全全地交付给对方,连灵魂也共融。
可随着把凌子夜困在这里的时间推移,他越发怀疑自己究竟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你说的话,我全都相信。”
“你说不会离开我,我相信你。”
“你说不论发生什么,你永远爱我,我相信你。”
疯狂撕打了那一阵子之后,如今他们反倒平和了许多,还能坐下来聊这些爱不爱的无聊话题,即便凌子夜不会回答他,他也可以只当自己是自说自话。
“你说恨我,我也相信。”
然后凌子夜离开他了,也不爱他了,更不屑恨他了。
“可你全都食言了…”任祺安手里紧攥着他后背的衣料,哽咽着泪流满面。
任祺安不知道,继失去恐惧、期待、愤怒、悲伤等情绪之后,凌子夜最后一个消弭的情绪是愧疚。
即便他逼着自己去恨任祺安,借此消减别的情绪,这种极端的愧疚仍然令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忍受清醒着继续活哪怕是一秒。
对任祺安的愧疚分分秒秒都像某种酷刑一般折磨着他,直到他的世界变成一片空白的虚无。
他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想摸摸任祺安颤抖不止的脊背,最后却还是无力地垂落。
神爱世人,能令世人摆脱苦难。而恶魔的爱,只会为人引致灾祸。
回头去看,凌子夜才发现是自己厚颜无耻,才胆敢那么响亮地宣告自己根本见不得光的爱意。
可他实在累了,他不再有力气去爱,不再有力气去恨,也不再有力气去愧疚了。
*
“我要去杀了任祺安。”
陆子朗把枪械带绑到腰间,神色过分平静地说。
“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潘纵月说,“我们只是要把凌子夜带出来,不要和他们交手平添事端。”
“没错。”许蔚然也说,一转头却看见小白孔雀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也在旁边整理武器。
“小椋,你……”
“我要去。”女孩半张脸被凹凸不平的疤痕覆盖,仅剩的一只眼睛流露凶光。
“你乖乖留在这,我们——”
“我要去!!!”女孩突然厉声吼道,尾音带出无数只雀鸟的尖锐啼鸣,一旁樱树上停歇的几只鸦都被惊得振翅跃起。
几人不敢再反驳,场面正僵硬时,另一头响起利落干脆的脚步声,晶莹的冰雪也随之飘拂过来。
乔斯钦从另一头走过来,雪女跟在他身畔,周身冷气弥散。
“我们不会主动和虎宿的人交手。”乔斯钦说,“但如果有人要阻止我们带走他——”
他停顿了一下,后背展起遮天蔽日的羽翼,上面每一根羽毛都锋利如刀刃,削开流动的空气。
“我们也只能全都杀光。”
*
任祺安不放心把凌子夜交给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才选择了在这天晚上十一点和戚星灼一起出发,这样他们大概能在第二天早上就赶回来,他还能按时陪凌子夜吃早餐。
不知为何,这一整天任祺安都觉得心里不踏实。先是在他的置之不理之下手臂的伤口又一次发炎溃烂,然后是手机砸碎了屏幕,装备填弹时子弹又撒了一地,就连下楼时都一脚踩空摔了好几阶。
他将这些归咎于自己花光了所有的运气值遇到凌子夜,却对凌子夜做了太多恶事,运气值很快被消耗成了负值。
然后他变成了一个可怜又可恨的倒霉鬼。
“我看乔斯钦是交不出人来了。”
“动动脑子吧,他们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人牺牲他们的‘大业’?”
“要我说,我们还是……”
话还没说完,见到任祺安走进大厅,那几人便噤了声。
任祺安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走向角落,靠在墙边点起一支烟。
他素来是端方严整的,此刻却形容颓唐,衣角有些发皱,微长的白发散落在额前,遮盖了眉眼。
他叼着烟沉默着吞云吐雾,神情也隐没在阴影下,那沉郁的气场却仿佛一团乌云,笼在他周身挥之不去。
任祺安很强大,至少在座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有他纯粹果敢的坚持和他为自由奋战的骄傲,但现在这些东西都已然从他身上剥落,像缴械投降的战士。
原来,卸去那固若金汤的盔甲,也不过是一副血肉之躯。
作者有话说:
【李宇春《软肋》,作词:李宇春】
“You let me play once in your garden
today you shall come with me to my garden
which is paradise ”
——王尔德《自私的巨人》
第91章 你就算知 也不会想 是我
临走之前,任祺安还是去了一趟地下室。
他没睡,只是安静地坐着,任祺安走上前,坐到他身畔,却见他脸上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愉悦欣快。
不过也不意外,他已经失去了求生欲,甚至失去了求死欲。
最初把他关在这里的时候,尽管自己态度强硬,他也还是会跪在自己脚边哭喊着乞求自己放他出去或是杀死他。
可近些日子,即便自己不止一次把他按在地上死死掐着他的脖子问他是不是宁愿死也不愿意和自己一起走,几近窒息的他也根本没有过任何挣扎。
现在大抵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到悲伤,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到快乐了。
许多次任祺安都差点真的杀了他,即便过去好几日,他脖颈的掐痕也仍然鲜明,一整块青紫的瘀斑旁边散着暗红的血点,很难看,但比之他身上其它消不去的疤痕倒也算不上什么了。
其实任祺安自己也已经很不愿意继续活下去,如果凌子夜死了,他也可以解脱,但他懦弱,做不到杀死自己最爱的人。
他又盯着任祺安看,这次甚至抬手碰了碰任祺安脖颈的咬痕,问他:“疼吗。”
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他那些日子鲜少有意识,醒觉之后才发现自己也成了嗜血的怪物,才会那样疯狂地和任祺安相互撕咬,像两头缠斗的野兽。
又或许潜意识里,他想和任祺安一起死。
“不疼。”任祺安说,原本璀璨灼眼的金色眼眸已然黯淡熄辉,像蒙尘的宝石。
他指尖滑到任祺安颊边,凝视他很久,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些日子,他时常觉得任祺安变了,自己都快不认识他了。
不是因为曾经温柔的他现在对自己变得多凶残、多粗暴,也不是因为他多恨自己、要把自己困在这里剥夺自由。
恰恰相反,他觉得任祺安太爱他,爱到忘掉了他自己。
忘掉了自己的坚持、忘掉了自己的信念,忘掉了自己曾经是一个怎样骄傲、耀眼又坚守信念的人。
鱼儿渴水一般渴求任祺安的爱时,他从未想过这份爱会吞噬任祺安。
他希望任祺安能一直是任祺安,不要为了他做出牺牲、不要为了他背叛自我。
而如今颓废痛苦的任祺安每天都在提醒着他,这份爱是种怎样深刻的罪恶,他是怎样的卑劣可憎。
“任祺安,”他突然轻声开口,“别忘了你自己…”
离开之后,他会尽自己所能去挽救自己所造成的后果,让一切回到正轨,包括任祺安。
任祺安扯起唇角,哀哀看着他:“你为什么永远不懂…”
凌子夜沉默了,他不想懂,也没必要懂,他觉得不懂的人是任祺安。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为自己活一次而已…”
凌子夜轻轻笑了一声,又像是叹息:“——不顾一切来到你身边,就是我为自己做过唯一的争取。”
“可是结果呢…?”
任祺安无言以对,可他很清楚这不是凌子夜的错,也不是自己的错。
只是有时候,人不是一定要“做错什么”,才会经历苦难。
任祺安和戚星灼的飞行机甲已经驶离了公会两个小时左右,凌晨一点,公会里的人大都已经回房间休息时,宋典才通过主控制系统打开了地下室的大门、并关闭了警报器,裴时雨在外面望风,棕熊和梅比斯则偷偷进入了地下室。
棕熊用机械臂上的电锯暴力拆卸了铁栏和凌子夜身上的镣铐,抱起他往外逃。
这会儿公会没什么人还在外面晃荡,他们走了条小路通往后门。
新鲜的空气、冰冷的霜雪、刺目的冷光一下子涌入感知觉,被关了整整三十五天的凌子夜本能地紧闭上眼躲避着光线,过低的气温也令衣服单薄的他有些意识模糊。
“乔斯钦就在外面,我们把你交给他就——”棕熊话还没说完就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从暗处走出来的人,有些呆怔。
“你怎么…”
任祺安一手伸着爪子,一手握着枪,面无表情地挡在了他们前面:“要带走他,先杀了我。”
“你——!!”裴时雨咬紧牙,手里举起急速流动的水刃,抬手就往他那边放去,却被一团火焰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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