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怕他,我已经下班了,没关系的。”萌小龙丝毫不为所动,下了车绕过来帮他拉开车门,“这是我自己的车,只要你自己不秃噜出去,老板不会知道。”
“真的不用了。”他怎么能不怕,温励驰本来就看不惯他,要是知道他用了他的司机,不定得怎么讽刺他,温励驰的嘴太毒,他实在不想再挨骂了。
“哎呀你怎么还是这么磨叽,”看段顺在原地踌躇,萌小龙直接上手,拽着那条细胳膊,把人推进了副驾驶,“你就让我送吧,实话跟你说,我是特地在门口等你的。那天踢你一脚我还没跟你道歉,你要是不让我送,我这心里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原来是因为这事儿,那还真是不好拒绝了,段顺只好上了车,这车很贵,讪讪地,他瑟缩起身体,深怕弄脏了哪儿,“你不提,我都忘了。”
萌小龙回到驾驶座发动了车,“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怪我,可我心里不好受,你本来就生着病。怎么样,去医院看过吗?有没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那病现在还要不了我的命,好歹我也是个beta,年轻力壮的,不至于挨一脚就残废了。你别担心。”
“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的,就别吹牛了,我是真怕把你骨头踢断了,昨晚上觉都没睡好。”
段顺被逗笑了,“真断了我们就4S店见了,怎么也得讹你一辆大奔。”
“当初你要是没离开,还能看得上大奔?什么豪车都赚到了。”
当初当初,段顺最不愿意谈论的就是当初。
尽管早知道遇上老朋友就肯定绕不开这个话题,但真被人提起,他仍不知如何应对,嗫嚅两下,沉默了。
萌小龙没发觉他的异常,又讲:“你的私事我本来不好说什么,可你喊我一声哥,我也就厚着脸皮说一回当哥的该说的。小段顺,当时你真不该走的,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男欢女爱多正常呢,被看到了又怎么样嘛,你哥我当年在部队的时候打架输了还总被人扒了裤子遛鸟呢。你不走,就老板和你的关系,总归那次信息素泄露没引起伤亡,屋里那些工人再嚼舌头又怎么了,老板难道能因为这点儿小事就赶你走?他肯定会想方设法保护你啊。你想娶那个omega,也不用非得离开大屋才……”说到这儿,他不经意从后视镜里瞥到了段顺的神色,那么萎靡,做错了的事的小孩似的低着头,他咽了咽口水,声音不自觉放软了,“哥就是替你委屈,说错什么了你别放在心上。你看你,瘦了太多,这些年肯定很辛苦。”
“哪能呢,你的意思我都懂。”段顺抬起脸,勉强牵起一个笑容。
比起温励驰嘴里的“私通”“苟合”之类的词儿,萌小龙说的已经够委婉了。
“那就好。现在既然你回来了,给老板服个软就当过去了。你的病老板肯定会帮你想办法,好歹你也帮他们温家带了几年孩子。”
孩子,一想到小球,段顺的心就痛苦地抽搐起来。萌小龙和周少言,知其一却不知其二,他们那天在现场,但听到的却不多,只知道小球是温家的孩子,因缘际会被他带大,却不知道小球还是当年他当年“私通”的那位omega的孩子。
也幸好不知道,否则看他的眼神怕是又要复杂几分。
沉默几秒,他突然问:“萌萌哥,温先生这几年有提起过我吗?”
“这个,”萌小龙回忆了一下,“好像没有。你不是不知道老板的脾气,我们一提你他就要生气。”
“所以啊,”段顺面色平静,萌小龙的话让他想起了下午他自作多情想给温励驰按压伤口的时候,温励驰那道蔑视的目光,这么多年,大概每次想到他,温励驰都是那样的表情,“萌萌哥,我回不去的,他很讨厌我。”
“呃……”萌小龙这才后知后觉有点儿不对劲,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呢,他感到懊悔起来,周少言在这儿就好了,肯定不会像他这样说一句错一句,“那时候老板正在气头上嘛,现在不一样了。”
“能有什么不一样,”段顺笑了一笑,“我太知道他了,他最不喜欢首鼠两端、瞻前顾后的人。我当初走得那么干脆,现在病了,快死了,就腆着脸想回去了,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我要真说了才是让他看不起。萌萌哥,我有很多句对不起要对温先生说,但不能是为了求他救我。你别看我那天跟神经病似的,我也要脸的,咱虽然是打工的,但不蒸馒头得争口气不是,我不要后悔,我也不能后悔。”
萌小龙觑了他一眼,笑了:“小段顺,你变了。”
“有吗?”
“以前你穿得漂漂亮亮,人也俊得跟个瓷娃娃似的,可话少,总爱皱着眉头,老跟别人欠你二五八万似的不开心。现在话多了,也不皱眉毛了。”
段顺倒是从来没发现过自己这些改变,他有些意外,腼腆地笑了,“是好的变化。”
“对,好的变化。不管在哪儿,得开心啊,人活着不就图个乐呵吗?”
“是啊,是这么个理儿。”
段顺无言地含着笑,离开温家以后他确实豁达了许多,或者,也不能说是豁达,是看开了,他要讨生活,要学着和别人打交道,是复杂的社会强行让他打开了自己。
当初从温家逃跑,起先是因为少不更事的惊慌,和不敢面对温励驰的心虚,后来,正如阮小静的遗书所说,他是有机会回去的。
阮小静以为是她用孕检报告拴住了他,实际上那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而已,另一个原因,其实也是他自己不想再回去了。
温家是个巨大的棋盘,他爸是底层爬上去的,怕遭人眼红,总跟他讲究以身作则,不允许他做这,不许他做那,不许他做任何出格的事。
规矩,体统,教养,这些东西,他爸从没有空细细教给他,但却近乎虐待地严苛要求他必须做到。
在他爸面前,他连大笑也是失礼的。
他心里很苦闷,温家的其他工人,却没有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因为他爸忽视他,甚至还跟着轻慢他,挤兑他,总之不太说得到一起。
他不喜欢那里,那座大宅子能牵住他的只有一个温励驰,可他是温励驰的,温励驰,却终究不是他的。
他不快乐,被条条框框封锁住的感觉,实在太累了。
社会不见得比温家就轻松,刚开始他吃过很多苦,打零工被黑心老板拖欠工资,摆摊被城管追着跑过好几条街……
当然也有好事发生,他的第一份长期工作,爽快给他提供岗位的车站的负责人就对他很照顾,常常请手底下的员工吃饭,有什么福利都会想着他们。
他来北市,能一下子找到开公交这份工作,也少不了那位beta大叔的从中帮忙。
一路走来,他失去很多,获得的却也不少。
他一直以为他爸讨厌他,恨他,可当他做错了事情,执意要离开温家,他爸二话没说毅然跟着他一起走了,可能是看他恍恍惚惚那副死样子,罕见地,居然也没骂他。
那天起,他奇妙地找到了和他爸相处的平衡点,他们如今也不亲昵,经常互相骂骂咧咧人身攻击对方,但心却比以前贴得更近。
他也和那个困囿于温公馆一方天地的自己达成了和解,不再总是怨天尤人,开始珍惜和感恩现有的生活,当人不再总是抬着头仰望唯一的月亮,开始向下看,看花,看草,看油盐柴米,路也就走得宽了,这是他悟出来的道理。
至今他都没找到自己向往的幸福究竟在哪里,可至少他找到了自己,这是他待在温公馆一辈子也学不会的东西。
第13章 番外章 生日快乐 上
七月十九,是段顺的生日,他一向不太记得自己的生日,因为没人会祝他生日快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世上的事呢,常常是没有奢望就没有失望,他总是跟自己说你也没那么想要过生日,说得多了,把自己说服了,深夜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也就不会感到孤单和委屈。
那么多年里,真正意义上,他只过过一个生日。
是他十六岁的时候,那年的七月十九落在一个普通的工作日周三,平常他起床的时间大概是六点,通常的流程是收拾完自己,快快地吃个早餐,然后上楼去服侍少爷起床。可这天,他提前了一个小时起床,洗漱、上厕所、然后换好西装校服,出门前的准备全都做完了,却并不下楼,无所事事地又躺回床上,就着初升的阳光,举着一本书看。
说是看书,眼珠子却半点没往书上搁,时不时往门上瞟。
他是在等人。
六点的时候门轻轻地被叩响,他心不在焉的,吓得肩膀一颤,书跌下来,不偏不倚砸中了他的鼻子。高挺秀气的鼻梁上顿时有了个红印,他痛,却来不及喊痛,将书一扔,飞快地从床上一跃而下,呲牙咧嘴地穿上拖鞋“噔噔噔”跑去开了门。
门口是温青莲,温柔素净的一张圆脸,笑意盈盈地,“里头乒乒乓乓的,我以为你还没起床呢。”她手里是一个汤碗,面条白毛线似的烫在汤里,卧了蛋和几片青菜,香味袅袅。
段顺眼睛都看直了:“哇……”昨晚温姨特意拉住他叮嘱,“明早上温姨给你做早餐,起早一点,别跟你爸说啊。”这样神神秘秘,他当然是马上就猜到温姨是要为他的生日亲自下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