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远峰也笑。
他一边笑一边心里像浸了酸水,心底有一个扭曲的声音,你凭什么这么对别人笑。你凭什么,凭什么对每一个人都这么笑。
洛荧确实一诺千金。
他每一晚每一晚都到曲莲的梦里来。但曲莲也很坚决,除了那一次被他撞破了心房,后来再也没有放他进来过。
他不知道阿归这道陈伤于他何时会好,但他知道他回不去那个无知无觉的曲莲,做不到心无芥蒂地和洛荧重归于好。只要一看见他,他就会想起心上人深爱着哥哥的那种绝望,想起自己被当做泄欲的替代品的那种屈辱。抱着一道疤活下去,好在日日夜夜在伤口上翻搅,在刀尖上跳舞。
可他的心智或许不够坚定,一天晚上他从睡梦中惊醒,突然觉得好想阿归。
那已经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他刹那间仿佛已经记不清阿归的模样,他曾说过什么,他真的爱过自己吗?
他害怕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就连关于阿归的这一段都是假的。他太害怕了,在被褥里蜷成一团,蛊毒如跗骨之蛆将他吞没,直到一只手轻轻地拍在他的背上,秦远峰帮他松开被褥,小心翼翼地擦去他的泪水。
“你为什么难过,可以说说吗?”秦远峰蹲在他的床前,这个姿势格外的熟悉。
这夜太冷了,曲莲没忍住,向云天宫派来监视他的神侍剖白道,“我喜欢一个人。但是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哥哥。”
秦远峰沉默许久,“你怎知他喜欢的不是你,而是你哥哥呢?”
曲莲笑他问了个傻问题,“全天下都知道。”
“全天下都知道,也未必是真的。”
曲莲摇摇头,“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他在秦远峰强词夺理之前先说道,“我不傻,喜不喜欢我我还看不出来吗,他对我避之不及,他眼里只有哥哥一个人。”
秦远峰又沉默许久,无奈地问他,“你胆子这么大,都敢越境,为什么不敢争一口气,让他喜欢你?”
曲莲讶然,“我争取过的。我……我拿我的一切去争,可是,没有用的。”他垂下头,笑得有些凄惨,“哥哥什么都比我好,我怎么可能争得过他呢?”
看这世界,繁华昌盛,井井有条。
无尽的挫败感像潮水一样将他吞没,旁人看不见,他自己却知道,自己一点一点的快要窒息了。总会有一日,他会彻底放弃,他会在长阳和应霁明一手创立的新世界中安然死去。
这本该是秦远峰最喜欢看到的。
曲莲老实了,不作妖了,他该大力表彰一番劝他好生保持,再接再厉。
可他却抓住曲莲的手腕,那上面丑陋的痂才脱落不久,露出星星点点粉红色的嫩肉,看上去怪异又可怜。他轻声说,“你真傻。怎么会有人什么都比你好?”
曲莲不置可否,自己的手被人抓着,他也毫不在意。
秦远峰咬牙,心里恨他如此坦然,无论旁人怎么觊觎他都不为所动。他像是一只浮萍,看似随波逐流,然而却不为任何人停留。
江澜一次在屋外撞见秦远峰抱着手臂在抽烟枪,被吓了一跳。
秦远峰抬了抬眉毛,神情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怎么了,没见过这样的神侍吗。”
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江澜也就随口搭了几句话,“你今年贵庚啊?”
“二十……二十七。”
江澜狐疑地看着他,莫名觉得他是瞎编的,多嘴问了一句,“哦,那你属什么啊?”
“……”秦远峰竟然卡壳了。
他掰出手指数了数,鼠牛虎兔龙蛇马羊……“属……属猪,应该是。”
两人相对无言。
秦远峰无语地剜他一眼,“你问这干嘛?”
“嗐,没什么。”江澜嘟嘟囔囔着进屋去了。就是觉得秦远峰方才抽着烟枪的模样,特别像一个满腹心事满心疲倦强装成熟的愣头少年。
秦远峰站在屋外怔愣看着琴州如水夜空,烟枪中的火星只有一点点,像是他心中缥缈的希望,挣扎着熄灭。
他散了散烟气进屋去,犹豫许久才期期艾艾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支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强装笑容递给曲莲,“今天在街上看到的。送给你。”
曲莲眼睛一亮,甜甜一笑,“谢谢。”接过冰糖葫芦之后,仿佛又想起什么,眉心微微一蹙。
“你觉得……”秦远峰马上岔开话题,“你觉得你还会喜欢上别人吗?”
曲莲微微一顿,“什么意思?”
“比如……比如我。”秦远峰垂下眼,看不清神情。
他不等曲莲回答,便站起身向曲莲走去,“让我照顾你吧。那个……那个负心人,就把他忘了吧。”
曲莲怔怔地看着秦远峰,他平平无奇的脸上一双眼睛微微弯着,很温柔,却好像有些许水光。
“哈哈,这是天尊想出来的什么新招数吗?”曲莲忍俊不禁,伸手拍了拍秦远峰的肩膀,“你可是天尊派来监视我的神侍,怎么一不小心爱上我了吗?”
秦远峰脸上发烧,尴尬地挠了挠头。
“而且我看起来……难道很随便?”曲莲依旧笑着,声音却轻了下去,“要我喜欢上一个人……也没那么容易呢。”
秦远峰隔着重重灯火看着他,曲莲沉静的面庞好看得让他不忍眨眼。
“何况……忘了他,我也舍不得。”曲莲笑了笑,有些孩子气地耸耸肩。
“……你原谅他了吗?”
“其实这一世没什么原不原谅的,他也没有做错什么。是我放不下上一世的沉疴……”说到此处,曲莲又蹙起眉。
秦远峰连忙按住他的手,“会好起来的。”
长恨蛊,上一世的恩仇,都会好起来的。
这次曲莲沉默了很久,他好像没有那么坚定了。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心头的疼痛渐渐如潮水般褪去,往事无论是飞花还是风雪都化作沙滩上熠熠发光的彩贝,他好像也开始有一点松动。
“也许。”他笑起来,“也许有一天,会好的。”
就是这么一句缥缈无依的承诺,秦远峰的眼睛却红了。
冬去春来,曲莲的伤渐渐好了。在屋里拘了一个冬天实在难受,一入春他便跟着陆离到处乱跑,有时到山沟沟里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几次也遇上一些危险。然而没有宁氏子弟在旁指指点点,陆离一身剑法可不是吃素的,再加上秦远峰一介天宫神侍在侧,都轮不到曲莲出手,办案便也像游山玩水一样轻松。
直到春分刚过,一天夜里四人照例齐聚曲莲的梦中。江澜近日愈发心神不宁,方小婉便张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木头,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今早急急忙忙去办你的‘私事’去了,究竟是什么事?”
眼下现世中四人并不在一处。曲莲和陆离正在宛州附近,先前办的钩蛇案仍有漏网之鱼,两人又清理了一些,正打算不日启程回琴州。而江澜和方小婉本该在琴州小院的,原来今晨江澜突然说有私事要办,正巧他要办的事也在宛州,现下正睡在驿站里。
江澜眉头紧蹙许久不说话,曲莲探寻地看了他一眼,便知应该是与他的身世有关。
江澜知道瞒不过曲莲,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陆离和方小婉,想着四人确实是生死与共的交情,何况连曲莲都交待了自己的过往,那他的那些心思也不算什么。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来云中洲是为了寻一件我们族中失落多年的宝物。”
方小婉一惊,紧张地问他,“那你找到了吗?”
江澜看她一眼,郑重地点头,“找到了。”
“找到了?那你……你要回去了吗?”方小婉的声音越来越轻,吊着一颗心不安地瞥着他。
“在我上云天宫之前我就找到了,东西就在宛州。可是……我带不走。”江澜有些懊恼地捏住茶盏,“但是现在要被人发现了,我怕出事,得前去盯着。”
曲莲见他分明有许多实情斟酌着没说出口,温言提议道,“反正我们就在附近,不如陪你一起去看看。真出了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江澜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方小婉扒住江澜的手臂,“在宛州何处?我也去。”
“你就不必掺和了。”江澜挣开她,别过头去不看她,“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春草堂马上要举办昆仑大会,你好好准备正事要紧。”
方小婉怀里一空,失落地望着他。近来总是这样,一个劲儿地把她往外推,她茫然之余还觉得十分委屈,难道她不是他们中的一员?难道她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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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荧:世上马甲千万万,这个不行我就换。
过渡章,马上进入江澜小副本,很快就结束,推动下剧情~
江澜:怎么了我的故事难道不重要?我就是个工具妖?
第74章 柒拾肆
[柒拾肆]
宛州临海,东面是一片平原滩涂,海风阵阵带着些许腥涩的气息。然而往西走去地势俶尔拔高,大小丘陵星罗棋布,便依照山川与河流分为大小八座城池。
江澜要去的地方是宛州南部的青城。宛州本来就属九州中偏远贫困之地,这个青城在宛州八城中又是出了名的清苦,四人在剑上掠过,脚下俱是荒山野岭,少见良田民居,许多地方根本无人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