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人性。”长兮从未如此认真地说过话,“哥哥,无论你如何优秀如何完美,你终究是人,你不可以去做神,没有一个人会永远正确的。”
长阳的眼神变了,看向长兮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敌意。
“哥哥,说到底你和你所幻想的新世界的子民并没有不同,都有七情六欲,都不是非黑即白,那为什么是由你给他们戴戒环,而不是他们来给你戴?为什么你有资格评判他们的得失,决定他们的死活?”长兮摇头,“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是不可以这么做。”
长阳收紧拳头,“若我非要这么做呢?”
长兮再抬起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在我眼里,你我与每一个平庸无奇的人都并无不同,甚至与你例子中罪大恶极的蛇妖也有共通之处。无论你想建造一个什么样的新世界,都不可能是你一个人的世界,而是众生的世界。想要成为统治者,第一步是要走到他们身边,和他们站在一起,而不是凌驾于万物之上。”
长阳面无表情,“只有蝼蚁才会将蝼蚁视为同类。长兮,满心悲悯不能普度众生,只会一事无成!”
“……”长兮低下头,轻轻地叹息,“哥哥,你太骄傲了,听不进与你不同的声音。但骄傲本身没有错,现如今,你已变得太傲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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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出现新的重要人物,大家可以进行无奖竞猜了~
天尊?
洛英?
归台君真失忆假失忆?
长阳长兮的政见各有对错吧,如果现实真的能够做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话,犯罪率可能会下降很多吧。
第67章 陆拾柒
[陆拾柒]
然而无论长兮如何苦苦相劝,长阳依旧一意孤行,到后来兄弟二人之间的气氛降至冰点。一次长阳与众仙家应酬有些小醉归来,长兮又如影随形地缀在他身后。其实这日他知道长阳心中不快,不愿再去烦他,可长阳却停在门前,轻轻笑了一声,梦呓般说道:
“长兮,你长大了。”
是夜风凉,吹落桂花簌簌,本该是个满怀清香的好夜。
长阳借着酒意半真半假笑道,“你先是学我,又终于受够了我,处处要与我作对,究竟是针对我,还是针对白露?”
长兮一讶,他再也没有想过归台君的事,他早已放弃了。
他无言摇头,轻轻上前扶住长阳的手肘,“哥哥,你醉了,我只是放心不下送你回来。”
长阳却轻轻一挣,自己走进寝殿。
门内很黑,屏障重重,帷幕深深,长阳修长的影子一进去就像江流入海,再看不见了。
长兮的心揪着疼痛,他觉得他要失去哥哥了。
“你快走吧。”
独立在夜风中的长兮一怔,回过头发现是长阳安排在他寝殿的一名侍卫。他避开侍卫疲倦的目光低下头。
“你为什么还不回凌霄秘境呢?……二公子。”侍卫深深吸了一口气,牙根微微颤抖,“如今你与公子政见不合,我们看在眼里,是真的害怕啊。”
长兮怔忡地笑了一记。
所以人都爱长阳,都拥护长阳,怕自己把他克死。
“你放心。我只是放心不下哥哥。”长兮的声音飘忽不定,像一缕游魂,“如果真到了我们反目那一日,‘必有一死’,让我来便是。”
反正他从出生起就不被任何人期待,也不被任何人爱。
在他身后,侍卫一动不动,只有一双通红的眼睛流下泪来。
次日传闻道应霁明在长阳房内待了一夜,至今没有出来。
长兮破天荒主动去找归台君,归台君似是宿醉方醒,双目中写满了倦意。然而长兮却不是来找他谈情说爱的,而是恳请他,“我实在劝不动哥哥了,归台君,你是他最信任的人,你可否帮我劝劝他?”
归台君凝视着他,继而别开脸去,“我曾是他最信任的人。”
如今是谁,不言而喻。
“归台君,对于哥哥执意要做的事,你是怎么想的呢?”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长阳确实有一颗济世之心,绝非沽名钓誉之徒,也并非觊觎世俗权柄,他是真的想要平定天下,真的想要涤清罪孽保九州繁荣昌盛。他做的事虽然看上去激进,但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没有这样破釜沉舟的勇气,也无法剔除沉疴迎来新生。
长阳宏图中的许多举措他甚至是认同的,比如云天宫统一教授仙术,让出身草野的散修也无需全靠一己之力苦苦摸索,比如建立涤罪洲,让犯下罪孽之人将自尝苦果。
眼下的云中洲实在太乱了,百姓为末,民不聊生,而其他无论是修士还是妖魔都仗着有所凭依肆意掠夺,正处百废待兴之际。
他确实不知道长阳此举是对是错。
“眼下人间确实满目疮痍,但哥哥的政见我不认同。”长兮语气平淡却非常坚定,“你有没有想过,建立云天宫,能保九州十年、百年太平,然而那之后呢?全天下所有人的力量都汇聚在一人手里,所有人的命都在他一人一念之间,绝对不可以,绝不可以开这个头。”
归台君忽地笑了一声,“你不相信他吗?”
“我相信他,我比相信任何人都相信他。但人性本来如此,没有一个人会永不犯错的,一个人以为的对错不会是所有人眼中的对错,没有任何人可以为其他人做决定。”
“你说,能保九州十年、百年太平,好像对此嗤之以鼻。你知道这对百姓意味着什么吗?能有十年百年的太平总比一无所有的好。”
“不会一无所有,如今不是正在向好的方向走吗?阳春书院可以带领四大仙门逐步治理九州,我们可以在各地建立烽火台,扶持各地小仙门,如此让所有人都出谋划策,而不是所有人把自己的灵力、自己的命全部交到哥哥手里,让他一个人做决定。”长兮说得着急,“哥哥可以做仙首,甚至可以称王称帝,但他不是神,他不能假装自己是神。”
他见过神。
像他师父那样,不悲不喜,不为外物所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唯有这样才能不偏不倚,中正不阿。但是神并不会自降身份来干预纷乱红尘。
归台君沉思不语。
最后长兮无奈地问他,“归台君自己想不明白,难道你的刀没有告诉你什么吗?”
他果然神色一变,眉峰沉沉地压下来,“我不会用见微,见微从上一任执刀人过世后就封刀了。”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撞在一起,长兮像一只战败的小兽,眼中充满不甘与怀疑,他试图在归台君眼中读出一星半点的讯息,他是不是在天眼中看到了什么?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是不是……并没有忘记?
最终长兮自嘲一笑,事到如今竟然还对此人心存希冀,他真的是无可救药。
那之后的日子过得像梦一样,一切急转直下,不堪回首。
长兮始终孜孜不倦地劝诫长阳,终于遭他厌弃,长阳搬去云天宫,兄弟二人终日不见。长兮见他油盐不进,只好硬着头皮与世家家主交谈,怎料大小世家中其实也有许多质疑的声音,只不过碍于阳春书院势大不敢出声罢了。
渐渐地这支队伍竟如雨后春笋般壮大起来,许多人在背后嘀咕,“谶语说的是这对兄弟要争斗不休,只有一个能活,又没说活的是哪个。”
“那位确实太过专断了些……如今就已如此,往后怎堪设想呢!”
太快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长兮并不想以那样的姿态攻上云天宫的,他被称作是“叛军之首”,其实只是被架在最前面的纸老虎,直到真的踏上云天宫,长阳出现在他面前,他拔出了剑。
他输了。
长阳的剑指着他的脖子,他双手被折断跪倒在血泊之中,喉中发出咯咯之声,咬牙切齿喊道,“哥……哥……”
剧痛模糊了他的双眼,让他看不清长阳冰冷的神情。
长阳身后雪衣飘飘的天宫侍卫一无所知,他们踏上的这条路看似光鲜,脚底下却踩的是天地万物啊。
“把我的哥哥……”长兮挣扎地仰起脸,“还……还给我……”
嗤。
剑尖刺进了他的胸膛。
“长兮。”长阳的声音十分惋惜,“如果你我注定只能活一个……我想,活的那个人是我,会更有价值一些。”
剑尖再进一寸,便可挖出他漆黑的心脏,长阳却倏地停住了。
一道凌厉的身影如长虹贯日激射而来,白发翩然,剑芒似雪,刹那间云天宫金光黯然失色,天地渺茫,唯有刀光剑影。
“……无心道人?”
长兮瞪大了眼睛。
长阳放肆地大笑起来,“你竟敢离开凌霄秘境?今日本不想大开杀戒,但既你送上门来,我也不得不好好谢你帮我养了二十年我的倒霉弟弟。”
“废话少说,你名不正言不顺,狂妄僭越想要成神,今日我就是来杀你的!”无心道人剑如鹤唳,道道尽显杀机。
从长兮幼时记事以来师父的修为就深不可测,哪怕如今长阳已吸收了世家众人之力,长兮也不曾害怕过,咬牙站起来,颤抖着望着师父熟悉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