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冠冕堂皇,说到底你与其他人并无不同。”宁广佑闻言轻嗤一声,“即便不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我也根本打不过你,报复?这话说得可真轻松啊。我没那么恨你,我不要你的命。”
宁亦舒微微抿唇,不自觉地挺起胸膛。片刻后她笑了一记,与她尽显巾帼色彩的外表不同,显露出一点罕见的温柔,“你知道些什么,你说吧。”
好似负重前行了太久,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要落地,她竟有些松快。
往后就没有人问为何她这个年纪还未婚嫁,没有人给她没完没了地说亲,没有人……没有人再会像从前那样敬仰她,用炽热的目光瞻仰她。
她的视线不自觉偏移些许,看向角落里的陆离。对方却没有在看她,而是一错不错地盯紧了宁广佑,肩臂肌肉贲张,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然而闻言宁广佑却迟疑了。
就像他嫉妒宁氏其他公子一样,宁亦舒虽为女子却天赋过人,假以时日修为定能与宁广仲宁广仁双生子并肩,他也嫉妒这位宁氏小姐。可她……终究与他们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不同。
虽然她身长玉立不似寻常女子娇小可人,提着一把长剑纵使是笑着也让人心生敬畏,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在豪爽潇洒的外壳下有一颗细腻的心,对他这个废人未见嫌弃也不纵容,倒显得与旁人居高临下的怜悯有那么一丝不同。
他也深知,宁亦舒身上这桩惊天丑闻如果公诸于世,绝不止是让她当下颜面扫地这么简单,她会被拖入永不见天日的深渊。
“什么?你还想说什么……广佑,就当叔叔求求你,到此为止吧。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们都会竭尽所能满足你!”宁绅原在宁缙死前只是一名身无长物的纨绔子弟,自然不知道宁亦舒的事,闻言仍是冷汗涔涔,只差没给他跪下了。
宁广佑却不为所动,“我未了的心愿?我的愿望就是宁氏一个人也别想好过。”
“宁广佑!”
一人忍无可忍怒喝出声,众人循声看去竟然是老实低调的陆离,他看向堂上两位云天宫阁主和负责此事的裴文喻,“诸位还要放任这场闹剧吗?宁姑娘与此事毫无干系,戒环也从未做过手脚,还请立即押送宁广佑前往烽火台。”
“好说好说,我也想早日结案呢。”裴文喻“啪”地把扇子一收,装作灵光一现的模样,“但是陆公子,我们现在拦着宁广佑不让他说,怎知他进了烽火台就不会说呢?早晚都是要说,不如干脆在这里让他说个痛快。”
陆离自知理亏,转向宁广佑道,“你寻仇无人拦你,如今你要的真相已大白于天下,你究竟还想怎样?报仇报得伤及无辜,你只记得仇,却半分不记得二公子、宁姑娘对你的恩。二公子死后你不后悔吗?你若今日口出恶言,你怎知你不会后悔呢?”
被说中心事,宁广佑嗤笑地盯着他,却不回答,而是玩味地说道,“咳咳,陆公子也是老熟人了,从前在玉映山庄有缘曾见过数面,我也听过不少风流韵事。怎么你突然这么紧张,难道我想讲的故事,你正好也知道?”
陆离气得火冒三丈,被洛荧和曲莲死死拦住才没有扑上去,“宁广佑,你为一己私仇牵扯进不相干的人,朱蒙因你而死,朱小姐亦含冤而死!你自己这些年受尽苦难尝遍人情冷暖,为何就不能为他人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别教世上更多人来尝这滋味?何况宁姑娘与你有多大冤仇,人的本性就是自保,为不相干的他人发声本来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很难吗?”宁广佑低头道,“可你不是也为她站出来了。”
陆离如梦初醒,发现宁亦舒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她并不开心。
与他这样的人有牵扯,对她而言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吧。
宁广佑无力地摇头,“可是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人,哪怕一个人,为我站出来呢。”
他的眼眶红了,“没有一个人……一个人也没有。”
“有的,广佑。”宁亦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二堂兄为你站出来了,只是孝字当头,父命不敢违逆。”
人生在世,都有这样那样的借口,这样那样的理由。
究竟何为因,何为果,何为对,何为错。
宁广佑沉默了很久很久,不知算不算他生命的回光返照,这段时间里他再没有咳嗽,最后抬起头时面上竟有些红润,有了些许人气。
他冲宁亦舒笑笑,“算了。”
他背过身去面向门外风雨凄凄,双手往后伸,伏首认罪,“久旱逢甘霖,今天是个好天。诸位请上路吧,我都等不及了。”
一滴泪自宁亦舒眼角滑落,不为她自己逃过一劫,而为这滚滚红尘错综复杂的人间。
待一切尘埃落定,一行人也该折返云天宫了。曲莲和江澜算得上是无业游民倒无所谓,但陆离和洛荧虽说中期考校已过,这么多日下来也落下不少功课需得回去补上。
“陆公子请留步。”
果不其然,宁亦舒在雨丝铮铮的廊下把陆离叫住。
江澜十分贴心地揽住曲莲和洛荧的肩把人带走了,陆离经过心中几番挣扎,没有走,却也不敢回头。
“多谢方才堂中几番回护。”宁亦舒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轻轻笑了一声,“但我确实也想问,陆公子如此焦心,难道对我身上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有所耳闻吗?”
“不,不。是我多管闲事了。”陆离侧过身,“宁姑娘请放心,我并未从他人口中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方才不过是……怕他狗急跳墙……怕他口不择言,毁了姑娘的名誉。”
“名誉。”
宁亦舒站在栏杆边,道道雨丝打在台上飞溅,微微沾湿了她的长发。她默念这两个字,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
“宁姑娘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在下……”
“我还有一问。”宁亦舒急急打断他,无奈苦笑道,“不知为何,陆公子总是不愿见我。我虽不是什么天仙之姿,却也不至于难以入眼吧?何以陆公子每回见我都避之不及,也不用正眼看我。”
“并非如此……”陆离慌忙转过身来,宁亦舒的身影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比起五年前她身量拔高了些许,音容犹似昨日,今日一身红衣以一玉钩束腰,更显气度非凡、身姿窈窕。陆离只看一眼又匆匆别过眼去。
难以入眼,怎么可能。
明明是他魂牵梦萦的求而不得,多看一眼都自惭形秽,觉得是一种亵渎。
他难堪苦笑道,“宁姑娘想问的就是这个吗。”
“不,我想问的是,你当年究竟为何被逐出玉映山庄?”宁亦舒主动走到他眼前,一双丹凤眼认真地盯着他,“陆公子,你不是那样的人。”
陆离难以言喻。
他一颗心又酸又痛,却热乎乎地冒着泡,他不知这算什么感受。
他笑起来,“宁姑娘,我就是那样的人。”
戒环仿佛又在蠢蠢欲动,天雷加身和涤罪洲的种种悉数涌入脑中,他顿时淌下汗来,匆匆一拱手转身离开。
“陆离!”
雨太大了,急急切切砸在他心上,他听见宁亦舒在身后喊他的名字。
“霜刃山的短笛,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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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回来了!
陆离在我脑子里的形象差不多就是一个北方胡茬大汉,从小放牛所以会在牛背上小螺号滴滴地吹差不多这样_(:з”∠)_
第38章 参拾捌
[参拾捌]
玉映山庄上下满目素缟,雨过后门外天地焕然一新,宁氏一族却在这场暴雨中被打得七零八落元气大伤。
玉映山庄门前停着一顶不合时宜极其奢华的轿子,与门中惨淡光景格格不入。天气渐热,轿身通体轻盈,饰以石青色锦缎,花纹繁复,绣的是草叶与虫,加之几名身佩银饰的天人形象,一看便知是擅使医毒的虞州银汉谷裴氏。
裴文喻正要上轿,他不擅使剑也不爱御剑,不是乘坐自行轿就是豢养一些仙兽。他总笑穷人才御剑,他裴文喻没钱吗,为什么要自己出力。
几日奔波劳碌下来他仍是那副养尊处优容光焕发的模样,一颗泪痣在湿润的空气中闪闪发亮。只不过这几日事务繁忙都没有机会与洛荧闲聊,见他们一行三人先行走出门来,裴文喻忍不住出言调侃道,“你这头发是被狗啃了吗?几日不见,我看你桃花旺得很嘛,左拥右抱的。”
江澜连忙跳开,示意与自己无关。
曲莲对他很感兴趣,探头探脑地打量他,以及他身后沉默寡言的宇文纛。
洛荧反唇相讥,“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我是白担心你了。两位阁主回去定会彻查戒环一事,你的戒环还好吧?”
“哈哈,多谢提醒,不过你这就想多了。”裴文喻摇了摇手腕,“我的戒环干干净净,谁来查都没问题,不然云天宫也不敢派我来查案啊。”
语毕他笑着摇头叹息,“你怎么就不信呢,我那位后娘……真的与我无关。她自己成日提心吊胆怕我要害她,活生生把自己吓死了。”
“你没事就好,我可不想亲自押你去涤罪洲。”提到涤罪洲,洛荧想起一事,“对了,这回送宁广仪去涤罪洲的路上可要加强防备,他要是也学他二哥来一个自裁谢罪,你可要被治个督办不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