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曲莲垂下眼帘,气定神闲地把衣服穿好。房中还是剑拔弩张,他平铺直叙地解释道,“确实是我自己脱的,陆妈,你不要生气了。”
陆离叹了一口气,看他这样子也不好责备他,“教你的口诀忘了?不能随随便便在别人面前脱衣服。”
曲莲一笑,仍是傻傻的,“我不是随随便便脱的,是让他乖乖上药,我以为他不是别人的嘛。”
“以为”。
洛荧心头一刺,却无端无颜抬头,只躲在帷幔里。
“我出门叫人给你送干净衣服来。”陆离揽过曲莲的肩,“走了。”
洛荧才抬起头,隔着重重纱帐看见他们俩穿的都还是昨日的衣服,风尘仆仆的,也没顾得上换,又想起方才看见曲莲眼下青黑,不知道是不是照顾了他一夜。
“吱呀”一声,门外夏日明亮的光转瞬即逝,屋内的尘埃都静了下来。
陆离合上门,揉了揉曲莲的脑袋,“下回晓得了吧?”他看着曲莲的侧脸,话又不敢说重,但仍是担心,轻声劝道,“别多想,他说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曲莲低头笑了笑,“当然不会了,我是傻子嘛。”
傻子懂什么,怎么会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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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莲:你怎么,你怎么……
洛荧:我不是我没有!它本来就长这样!你别乱说啊!你碰瓷!
第22章 贰拾贰
[贰拾贰]
不多时玉映山庄的下人便将干净衣物送进房里,且很体贴地放在外间。
对方合上门之后,洛荧翻身坐起,手腕燃起一圈灵火烧断了绳索。他松了松腕子去拿匣中的衣物,手指捻了捻布料,确认过是新的才放心穿上。
屋中有一面铜镜,洛荧龇牙咧嘴看着镜中自己焦糊的发尾,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柄匕首随便修了修,虽然头发长长短短,好歹比刚才能入眼得多。
除了衣物之外还送进来一个木托盘,摆着几个包子一碟糕点和茶水,洛荧心里记挂着事,就着茶水漱了漱口,三两口吃干净包子便提剑出门去。
那名下人候在门口,见他出来低眉顺眼地问了声午安,规规矩矩领着他往堂中走去。
院中日光充足,洛荧眼尖一下子便看见下人一身素缟,“出什么事了?”
那人欲言又止,掩面低叹道,“小的口拙怕说不清,洛二少爷还是一会儿堂中问吧。”
行动间穿过长廊,洛荧隐隐约约听见庭院深深中传来的哭嚎啜泣之声,路上偶尔遇见端着水盆、拿着食盒行色匆匆的下人,无一不是步履匆忙愁云惨淡的,他忍不住拧起眉,难道他被天雷劈晕过去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洛荧加快脚步,哭嚎声愈来愈响,吵得他脑仁疼。
下人引他到了宁府祠堂,人来人往地张罗着白布黑纱,除了堂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其余人俱是噤若寒蝉,双唇紧闭,生怕多说一句话触了主人家的霉头。
这番阵仗定是有丧,而且死的人显然身份显贵,难道是宁广仪?可是当时那名叫做方小婉的医师并没有提到谁性命垂危……
洛荧很快就不用疑惑了,堂中人头济济,他首先看到的是曲莲。
他和陆离、江澜并肩站在一起,微微侧着头,虽然双唇未动,但那专注劲儿应该是传音在说些什么。他身上衣物还是昨日那套,右手缠着纱布,隐隐有些血迹,落在洛荧眼里分外刺眼。
他也受了伤,刚才却忘了问。
堂中站着一群宁氏子弟,无不满身素缟,其中就有满脸愤懑的宁广仪。
曲莲忽地抬起头看见了他,洛荧没来由地感到心虚,只怕曲莲会别过头去不理他,怎料曲莲不仅冲他不起眼地招了招手,还立刻用传音铃为他解惑:
“是宁广仪的长兄,老家主孤云先生的嫡长孙,宁广仲。”
“你下楼去之后其余宁氏弟子陆续醒了,一问才知是宁广仲为庆祝宁广仪斗佛台战绩设的宴。宁广仲是挽花别院常客,与头牌玉蓉姑娘交情匪浅,酒过三巡便到玉蓉姑娘房里听琴去了。待陆离和方小婉赶到时,宁广仲已经断了气。”
曲莲三言两语平铺直叙,洛荧心下了然。那名龟公带他通过层层机关进入地窖,听到方小宝在大堂高喊“救命”,他虽立即折返,却也费了些工夫。然而一直到他将朱侍卫打出挽花别院也没有见到陆离和方小婉下楼支援,原来是发现了宁广仲的尸首。
洛荧边听边向他们走过去。堂内正中摆着一副红木鎏金棺椁,里面方方正正摆着宁广仲的尸身,一人正半跪于棺椁之上,捉着宁广仲的手查探些什么。
此人听见脚步声微微侧眼,见来人是洛荧,不着痕迹地给他抛了个媚眼,眼下一点泪痣熠熠生辉。
“……这位是春草阁天字甲等医师,虞州银汉谷裴氏裴文喻,如今负责督办此次双头蛇毒案。昨夜方小婉方小宝姐弟已初步勘察过尸身,宁广仲死因即是双头蛇毒,具体如何还待裴公子看过才知分晓。”
即便没有曲莲介绍,一看到裴文喻洛荧也猜到了大半。
昨夜挽花别院不仅出了命案,死者是荥州宁氏下一任家主宁广仲,还出现极为危险的双头蛇毒。龟公在地窖中搬出极其珍贵的檀木匣,为洛荧展示所谓的“酒引子”——制作精良的毒丸,可见双头蛇毒制毒工艺已十分纯熟。此等祸患能轻易进入蓟城,恐怕上头无人也是不可能的。双头蛇现下最常见于霜州,因此也不能轻易惊动霜州的人,是以立即叫了毗邻荥州、霜州的虞州代掌事裴文喻督办此案。
而裴文喻的母系与燕州止水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两人也算是远方表亲,若细算来洛荧还得尊称虚长他几岁的裴文喻一声“表舅”。洛荧身侧总是环绕着一群侍卫,好友寥寥,裴文喻勉强算得一个。
玉映山庄下一任家主死在青楼,这消息传出去怎么也不好听,宁氏如今当家的是老家主孤云先生的庶子宁绅,宁广仲、宁广仪一辈的小叔。他并无仙缘,只是个凡人,眼下正坐在堂中尴尬地摇扇子,不住遣人给裴文喻端茶送水,只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皮肤黝黑的异族男子抱着大刀立于裴文喻身侧,有如一位冷面门神。有这样一号人物守在裴文喻身侧,即便是裴文喻将宁广仲的尸体翻来覆去地摆弄,宁绅也没胆子劝阻。
陆离见洛荧来了,抬手示意他们先出去。
走出大堂,绕过回廊,陆离终于喘过气来,“刚才那地方实在太压抑了,憋得我难受。”
江澜冷哼一声,“宁家那些个花花公子还一个劲儿瞪你,我实在不明白,他们自己闹出这种事来,怎么还有脸怪你?”
经过昨天一晚,他们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了,他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洛荧扯回话头,“如今进度如何?”
陆离答道,“如今由裴文喻牵头主理此案,他在宁府追查宁广仲死因,春草阁其余弟子在蓟城搜寻是否还有中毒者,小莲儿提到的琴州青楼也派人去查了。裴氏派出另一路人进宛州,查探毒丸是从何地流出来的。”
理应如此。
洛荧问道,“朱家那边如何了?天雷之后拦下朱侍卫了吗?”
曲莲摇头,“实在凑巧,那道天雷被你正好挡得七七八八,朱侍卫受了点伤,却还是带着朱家小姐逃走了。”
“……”洛荧又觉得浑身刺痛起来,“我怎么不知道天雷还可以挡的,我真是冤死了。”
曲莲知道他还有问题,抢先说道,“昨晚那名醉汉名叫赵富礼,人已救回来了,性命无虞,怕朱侍卫再回来寻仇,现在也安置在山庄里。挽花别院已叫人重重封锁起来,老鸨、龟公和姑娘们也都找来了,一会儿等裴公子一并问话。”
洛荧安心了许多。
如今宁府、蓟城、宛州三管齐下,距离昨夜事发不过也才过了寥寥几个时辰,几人奔波忙碌了一整夜都有些疲惫。洛荧还好些,好歹昏睡了一阵子,可看其余三人俱是眼下青黑,像三只气息奄奄的黧鸡。
“咕……”曲莲捂住自己的肚子。
陆离“噗嗤”一声笑了,“忙活了一整晚,小莲儿要不你先回云天宫去吧。”
曲莲睁大眼睛,“事情还未水落石出,怎么就着急赶我走呢?”
“我不是心疼你嘛。你看看你。”陆离抓过曲莲的右手,“若再深个一寸半寸,你这指头可就没了。此事牵扯甚广,但和通天阁没什么关系,要不你们俩就先回去吧。”
江澜也不肯走,“这不是吊我胃口吗,我也不走。我们俩一定夹着尾巴做人,不会给你们添乱的。”
陆离眯起眼打量江澜。
江澜不是剑修,因此他一下子看不出他修为深浅,但光从昨夜那一场随叫随到的倾盆大雨看来应该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留着他或许真还有用。
但是曲莲嘛……
陆离和洛荧的眼神在空中一撞,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些许无奈,难得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酸。
洛荧问道,“你们还未用饭?”
陆离哈哈大笑,“何止没用饭,这么多个时辰连口水也没有喝过。昨夜把人送回来玉映山庄便炸了锅,根本顾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