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移到对方的手臂,裴怀清忽然头脑一片空白,想好的措辞一个也说不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死死盯着西泽尔手臂上的编号刺青,眼圈开始发红。
“这是怎么回事,西泽尔?”
西泽尔在意识到的第一瞬间就拿薄被盖上了那里,但裴怀清还是看见了。
因为那样的伤口,他在自己的身上也看见过。
寂静蔓延,两人之间,连空气都开始稀薄起来。
多年前在镜中映出的狰狞刺青,与刚刚眼前一闪而过的劣质刺青相重合,死灰复燃的回忆让裴怀清一呼一吸都在发痛,他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语调渐渐上扬。
“他们不是不敢么?不是做手术么?为什么会刺上这个?!”
西泽尔垂下目光:“抱歉。是我自愿的。”
裴怀清眼瞳都在抖动,他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上门板:“你疯了?”
“你疯了?”
他轻声重复着,眼中破碎的泪光让西泽尔开始感受到伤口本不存在的剧痛。
西泽尔连忙起身,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僵硬在沙发上,远远望着裴怀清,眼中含着焦急的神色:
“我……你不要生气,放轻松。小清,放轻松。”
裴怀清喉结滚动,一滴细小的泪珠霎时流下眼眶。
被刻意忽略的记忆像是潮水一般疯狂席卷过来,他瞳孔都在颤抖,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而大步靠近西泽尔:
“手拿出来。”
西泽尔一条腿搭在地板上,另一只蜷在沙发上,沉默仰头与裴怀清对视。
那双清澈的鹿眼如今黑沉沉湿漉漉,含着一丝极为陌生的冷漠。
“我说,手拿出来。”
这样的裴怀清是西泽尔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展现出一种罕见的攻击性。
他默默无言地抽.出手。
在看见他手臂全貌的时候,裴怀清忽而哭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西泽尔的手指甲已经全部掀开脱落了,如今覆盖在那里的,是一块块新生的,歪歪扭扭的丑陋指甲。
难怪西泽尔这些天没有摘下手套,因为他的指甲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以为他被废墟掩埋后徒手去挖造成的。
真的很丑,和西泽尔全身上下的美感都不匹配极了。
泪水滴在扭曲的编号上,西泽尔慌张地把他脑袋扭过来,拿干净的袖口给他擦眼泪:
“没事了,没事了。已经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那些暗无天日的囚笼生活过去了,西泽尔的伤口也已经过去了。
裴怀清忽而什么都不顾,用力推开他,恶狠狠地擦了擦眼泪:“什么过去了!”
西泽尔的伤口因为他大幅度的动作而崩裂了一些,渗出血丝来,裴怀清看见了,但他狠下心没有管。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西泽尔?”一时间像是已经不会发声了,语言变成无意义的泡沫,在空气中碎裂开:“因为什么?因为什么?你凭什么?”
一字一句的诘问都准确无误地钉入西泽尔的软肋,他感觉四肢百骸都在痛,支着锋利的棱角将内脏绞成一片。
他笨拙地给裴怀清拭去眼泪。
“对不起,我只是喜欢你。”
“喜欢?”
裴怀清哽咽着,所有的委屈在一瞬间化为大滴泪水疯狂涌出,他霎时揪住西泽尔的衬衫衣襟,不可思议道:
“你凭什么对我说喜欢?”
“你记不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裴怀清流着眼泪:“你,你诬陷我,你把我关在牢里,你不给我治疗,你把枪抵在我头上,但是你告诉我,你喜欢我?!”
西泽尔薄薄一片的唇瓣颤抖着,陈年旧事被毫不留情地掀开了遮掩的幕布,鲜血淋漓得惹人心惊。
他不擅长为自己辩解。
本就是事实,有什么好狡辩的。
裴怀清讨厌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对不起。”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把金色的眼珠都染红了。
“我忘了。”裴怀清松开他的衣襟,瞬间无力地坐在地板上。
他拿手背捂住通红的双眼。
“我忘了,你只会说这样一句话。”
纷纭的杂乱回忆弄得裴怀清心烦意乱,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的喜爱,没有意义的后悔,没有意义的挽留,没有意义的拉扯。
是,他承认,他还喜欢西泽尔,看见他受伤,甚至还会心疼。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和他在路边见到一只断了腿的白毛狗时候产生的怜爱与心疼,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收敛了表情,扶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
歇斯底里的愤怒褪去,剩下的都是激动过后留下的肌肉酸痛,裴怀清小声说道:
“我走了,你好好养身体。”
就这样吧,一切就这样吧。
西泽尔连一句自己能够原谅他的理由都说不出来,还有什么好期待的呢。
他是一个相当心软的人,失去记忆后西泽尔无微不至的照顾,会让他觉得手足无措。但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又心硬无比,如果不想喜欢了,他会选择逃避,再也不见,再难被撬开心防。
然而走了没两步,他却忽然被一个熟悉的怀抱罩住了。
“不要走。”
身后的人手臂肌肉绷紧,青筋绽出,但拥住他的力度却轻得不可思议。
裴怀清垂下眼帘,他有点累,犹豫着想推开西泽尔,后颈却被什么东西烫到了。
他震惊地抬起头,去看对方埋在自己后脖颈的脸,只能看到一个银白的发旋。
怎么会这样……
“小清,不要走。”
西泽尔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刚刚裴怀清转身离去的那个背影让他头一次意识到了恐惧与害怕的情绪,全身都在颤抖,:
“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对你,我知道我错了,我想对你好……”
“我想对你好,但我,我学不会……”
他无声无息哭着,眼泪一滴滴落在裴怀清后脖颈上,热意惊人,好像能把那里灼出一个洞。
裴怀清恍惚又茫然,他不明白西泽尔这是怎么了。
“可不可以教一教我……”
西泽尔垂在他身前的手指,修长,洁白,指甲盖却丑陋又乌黑,他艰难地想掩饰的东西被暴露在裴怀清面前,只能攥紧了手心慌乱地哀求:
“丑,不要看,不……”
但他仍然没有放开自己的手臂,好像怕一松开,裴怀清就会这样跑了。
“西泽尔,你,你先放开。”
裴怀清心头一震,分明对方的哭泣无声而沉默,但放在他耳中几乎是轰鸣般的震响。
“你……你先冷静一下,西泽尔,我们都先冷静一下——”
他无措地掀开西泽尔的双臂,对方以往有力的手臂就像是玩具一样软软垂了下去。
裴怀清无视了对方灰败荒芜的眼神,近乎是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反正这一章我是写爽了,每个人爽点不一样,大家不喜欢我能接受,但是不要骂我呜呜呜,写得不好真的是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完结后会修文的,不过可能写完这一本就再也不会写火葬场了;
因为真的是个主攻互宠流写手……
第51章
◎“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一连几个月, 裴怀清没有再见到西泽尔。
他早给池小六发了消息,大意是自己只是出去了一趟,没有什么事, 不用担心。
这座岛和他第一次来时已经大不相同,有了人气,还连上了星际网, 这里的人也不会限制自己的出行, 研究员与雇佣兵还会热情地和他打招呼、送小礼物,不过裴怀清都礼貌拒绝了。
奥卡西时不时找到他和他汇报研究进度,说西泽尔这个军雌样本的手术大获成功, 之前成功率只有千分之一,现在已经达到了严谨的十三分之一, 也许还会更好……总之是科学的巨大进步。
然而裴怀清并没有什么兴趣, 两百五十岁和死亡对他来说太远了,在他的观念里, 过好现在的一切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有一些事让他仍然有些在意。
“西泽尔的身体, 有好转的可能么?”
他声音弱弱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长长的睫毛沾上几分水汽, 也低垂着, 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理论上来说,前景还不错。”奥卡西这回倒是没有之前那么兴奋和笃定。
“你知道的啊, 他是虫族, 还是军雌,本来身体构造就不一样, 这么多年没有一个雄子在身边, 身体器官都熬坏了。本来要他融合其他种族的基因进行改造, 偏偏又不让,只能这么耗着。”
说到这里,奥卡西又来了精神气,撑着下巴一脸嫌弃:“而且他身体比我想象的还差!大多数的皮肤都重度烧伤过,全是人造新生的皮,连骨翼都残疾了。话说他是不是脑子还有点毛病,咱们实验室的鱼都是食人食血的,他竟然抓了那么多,海里剩下的几乎都被他抓完了,不愧是军雌,都没缺血休克,抗造啊。”
裴怀清从他第二句起就没反应了,愣愣听着这截话,看着手中的咖啡杯,麻木地“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