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这条路上没有交警。
出租车停在了司辰身边,司机的表情格外震惊:“你竟然还活着?”
他看了眼司辰,又看了眼瓦蓝的天,语气小心翼翼的:“园长呢?”
之前,司机载着司辰到目的地后,钱都来不及收,踩着油门跑掉了。
他并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但天上的黑太阳不见了。
司辰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车费先欠着,载我回幼儿园。”
司机唯唯诺诺地踩下了油门。小破车在路上一抖一抖的。
司辰缓缓闭上眼。他有些困,吃饱了就是容易犯困。
不过司辰不打算在这里睡觉。
他还记得和观星的约定。
他要接观星回家。
第218章
上学,吃饭,体育课,吃饭,写作业,睡觉。
睡醒又是新的一天。
这样的生活观星过了几百年,连无聊这种情绪都显得有些多余。
司渊的存在,只是这几百年里一个小小的意外。
只是偶尔课堂上写作业,遇到很难的数学题时,观星依然会下意识地拿起小抄,然后想起需要被帮助的人已经不在了。
脑海里,一个声音冷冷道:“他不会回来的。”
观星没有反驳,情绪不是很好:“我知道。”
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和弱智,观星心里跟明镜似的。
只是偶尔会有些想念。
“不出意外的话,司渊应该早被烤熟了。长生渊不用烤至全熟,全熟吃起来发苦,还硬,七分熟刚刚好。”
观星握紧了画笔。
他当然想过这个可能。不过观星明白,有些事如果错过,其实比死了还难受。
其实还有一个方法,能看司渊现在状态如何,那就是画出来。
但观星不想知道,他宁愿自欺欺人。
观星做完了卷子上的数列极限计算题,交给老师批注,转眼就到了放学的时间。
他慢吞吞地把画册和笔塞进包里,走到了站台边,等着每天下午六点准时接送学生的南瓜校车。
远远的,一个腐烂的能看见骨架的老师从办公室走来。
观星对它有印象,是幼儿园的德育办老师。负责处理学校的杂事。
因为只剩下观星一个学生,它其实不常出现。
老师的心情看上去很差,唇死死往下撇,走路时,身上的腐肉不停滴在地上。
“李观星。”老师的声音沙哑,看上去甚至有些怒意,“你家长来接你了。”
观星的表情愣住了。
他感觉像是好好的走在路上,被球砸了一下,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校车从来都是往食堂的方向开,但这一次,载着观星去了全然相反的方向。
观星看见了幼儿园的铁门,当时灵异局用特殊合金铸成的,保质期比普通的门长很多,但此时也锈迹斑斑,爬满食腐的青苔。
观星把头探了出去,压在窗沿的手不受控制的发抖。
他看见了站在幼儿园门口的两个人,一大一小。
司渊也看见了开过来的校车。
他在原地蹦跶了起来,隔着老远就喊起了观星的名字。
“观星——!”
观星被他的情绪感染,脸上不自觉地裂开一个笑,然后收敛回去,很矜持的挥了挥手。
校车停在了门口。
司辰拿出自己刚在教务处办的职工证,递给了德育办老师,语气十分礼貌得体:“您好,我来接学生。”
观星抬起头,眼睛晶晶亮。
德育办老师表情严肃到刻薄,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次工作证,想找出其中的漏洞。但很可惜,他失败了。
因此,它只能公事公办地开口:“您来的很准时,观星今天在幼儿园里很听话。”
它松开了禁锢的手。
幼儿园大门缓缓打开,观星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远处的职工楼,许多扇窗户大开。每个窗口都挤满了人,它们看着观星的背影,神情或欣慰,或嫉妒,或怨毒。
观星的身上没有枷锁,但在走出幼儿园的那一刻,他却真真切切地听见了锁链断裂的声音。
观星抱住司渊,放声大哭。
*
李追月没结婚,法律意义上唯一的后代是养子李观星。
司辰接手了观星,相当于同时接手了面试官的遗产。
司辰来到了一台ATM机前,把面试官的银行卡插了进去,随口询问:“密码多少?”
丝毫没有自己在吃绝户的自觉。
观星嘀嘀咕咕地“吱”了一声。
司辰:“哦,123456吗,还挺朴实。”
ATM上显示出了卡里的余额,6开头,一共9个零。
由此可见,跟着管理员干的确很赚钱。
司辰取出了三百块钱的心灵币,递给司机,充作车费。
司机师傅本来开车想走,被司辰叫住了。
“你这辆车卖吗?多少钱?”
司辰问。
司机本来想说这是非卖品,然而司辰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很多年前,幼儿园召开教职工大会,作为外聘司机,鬼司机十分荣幸的分到了半个屁股大的板凳。那时候园长在台上发言,它的神态同样从容而随和,但司机却在下面抖的不成样子。
现在,司辰让它感觉到了同样的压迫。
位于食物链底层的动物,对危险总是最敏感的。
阴间司机把拒绝的话咽回嘴里,脸上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大家都是老乡,谈钱多伤感情。送您了,您喜欢开走就是。本来也很破了。”
话虽如此,但司辰还是给了司机六十万。
用别人的钱就是爽,一点也不心疼。
ATM机不是一张张地吐钞,更像是一台打印机,在纸钱打印上合适的面额,刷上专门的防伪标。
因为不清楚外面还有没有能取心灵币的ATM,司辰干脆把卡里的钱全部提了出来,然后连着银行卡一起塞进了包里。
六十亿纸钞比想象中沉,司辰背着都觉得有些累。
换算过来,这差不多是六十亿个0级意识体,也是六十亿条人命。
司辰取完钱,尝试性地撬开了ATM机的金属壳。
他想知道这个ATM机到底连接的哪里。
本该放心灵币的保险柜里没有一分钱,只有一个被塞进保险柜的干尸。看见光的瞬间,这个四肢都变形的尸体惶惶然地抬起了手掌,遮住眼睛,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这个干尸活着的时候是银行的柜员,死了后,在ATM机里继续当柜员。它也不清楚这些心灵币到底是怎么兑出来的,它只会往出钞口塞钱。
司辰没有难为它。
尽管园长已经死了,但折叠区的结界并没有消失。
因为两个世界已经彻底融合。
“花元市人民公园”的碑石还在地上嵌着,往前走几步却是疮痍满目的江川市中学。
司辰坐在驾驶位上,尽管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周围淡淡的、属于灵异生物的气场。
在融合了园长后,他感觉自己的五感又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普通人避之不及的高维生物,在他的感知里,变成了口味各不相同的营养膏。
比如坐在后车厢的观星,是夹心巧克力味;而司渊是鲜甜的海胆味。
司辰拿尖尖的牙咬了一下舌头,扼制住了还不算旺盛的食欲。
两个小孩相处的很好,司渊看起来并不介意家里有二胎。
毕竟家大业大,别说二胎,就算生108胎,每个小孩都能过的很好。
只是在谁该叫谁“哥哥”这件事上,两人产生了较为严重的争执。
司渊觉得自己是嫡长子。
观星觉得自己年龄更大。
司渊长得很像宋白,它的一双眼睛甚至天生就是血红色。
这很正常,毕竟司渊是从宋白身上分裂出来的。
司辰感受不到宋白的气息。
他坐在了驾驶位上,突然道:“观星,能帮我找个人吗?”
观星掏出了纸和笔。
“叫宋白。”
司辰拿出自己手机,翻了半天,发现自己居然没给宋白拍过一张照。
好在点开宋白的朋友圈,往前翻了一百六十年,终于找到了宋白发的的自拍。
照片上的宋白还是短发。看起来是直接打开前置摄像头拍的。眼下的淤青很重,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儿。也多亏一张脸的底子好。
配文是“我是谁?”
大概刚刚想起降维前的记忆。
“是他。”
观星握着笔,在纸上涂了两笔,但黑色的笔芯没能留下任何印记。
观星抿住唇,微微摇头:“吱。”
-不在了。
死亡,是水消失在水里。
司辰会开车,但不是这种淘汰了几百年的手动挡。
他琢磨了一会,终于成功把汽车启动。
他开车第一个目的地是安心旅馆。
因为空间折叠,旅馆的位置有些许变化,但好在气味很明显,司辰闻着味到了平安路拐角。
他把车停在路边,一个人走进旅店。
当初,旅店的老板娘郭君如帮他引开了幼儿园门口的白狗。
旅馆的氛围依然阴森,但前台摆着的遗照颜色淡了不少。黑白照片因为暴晒过度,出现了一层明显的乳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