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鹤里恍惚着抬起头,江焕一双黑亮的眸子正在夜色中紧紧盯着自己,脸上带着几道黑灰。
“路队,你首先是个人,是人就会害怕。不管你是Alpha,Omega,还是Beta,你都可以害怕。”
路鹤里一震,眸子蓦然清明了些许。
“我也害怕。”江焕说,“我第一次朝歹徒开枪的时候,怕得枪都抖了,差点击中他旁边的人质。汪总队也害怕,你自己去江心边境线的时候,他怕你出事,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几乎语无伦次。”
“白晓晓跟你出任务的时候不害怕吗?胡锋被毒贩扔进江里的时候不害怕吗?王衍被咱俩带着撞车的时候不害怕吗?”江焕握了握他的手,缓缓道,“我们是警察,怕也得上,但我们都有害怕的权利。”
“你不需要每件事都做的那么好,路队。没有人可以。”
路鹤里的大脑轰地一声。一个声音在耳边反复回响——
我可以害怕,我可以失误,我可以不用每件事都做那么好。因为即使是Beta,是Alpha,甚至是江焕那么优秀的顶级Alpha,都会害怕,会软弱,会犯错误。
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Omega。
他倏地抬起头,盯着江焕的眼睛,灵台渐渐清明,眼前的世界似乎豁然开阔,一个从未有过的思维方式,像一剂解药,把他从渐入膏肓的心魔中解救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话呢?
也许是老校长当年的不平等条约在他心里留下了暗示:我只有做得比所有Alpha都好,只有永远优秀永远不出错,我才配活着,配像现在这样活着。
“谢谢。”良久,路鹤里缓缓吐了一口气。他脸上的泪已经风干,只留下了一点点不太明显的痕迹。
但江焕的眼睛红了。
冲进爆炸现场眼皮都不跳一下的人,眼睛红了。
他咬着牙,目光灼灼,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冲动,像一头炽热又危险的野兽。
那个眼神,让路鹤里一个激灵。他觉得,江焕想抱他,想吻他,想咬他的嘴唇,甚至想扒光他的衣服。
信息素又失控了?
路鹤里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抬手想去推开江焕,但是他的手有点软。他没有把握,如果这个时候江焕失去理智扑上来,自己有没有力气从他手中挣脱。
但最终,江焕并没有扑上来。
他只是半跪在地上,微微垂下头,在月光中,吻了吻路鹤里的手背。
那是一个虔诚又臣服的姿态,像信徒仰望他的神明。
第43章 楼下302的新邻居。
路鹤里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因为江焕的目光里不是同情、怜悯或者安慰, 而是尊重,是心疼,是感同身受的悲伤。这让路鹤里内心的防备也松下来一些。
江焕平时跟他怼天怼地、杠上开花, 到了这样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反而一句话都不说。江焕只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通过对讲安排着现场后续的工作,有条不紊, 忙中有序, 事情办起来并不比他差。路鹤里便头一次放任自己, 脑袋放空,在天台上坐了很久很久。
这些年, 他的双手、他的双脚、他的大脑, 从来没有停下过。他不能停,因为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但此时此刻,江焕镇定地站在他身边,不仅能在行动上弥补他的失误, 还能在心理上给予他巨大的支持。
他突然想歇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渐渐归于宁静。呼啸的夜风撕裂着无边的旷野, 路鹤里终于有力气站了起来。江焕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他说:“我送你回家。”
路鹤里没有答应。今天晚上,江焕已经越过了路鹤里为自己设下的边界。而江焕也没有坚持, 他站在天台上, 目送那个孤狼般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夜幕里。
——
第二天一早, 路鹤里就被「咚咚咣咣」的声音吵醒了。老旧小区隔音差, 哪家有点动静, 全楼都听得见, 路鹤里烦躁地拉过被子,蒙头盖上。
但那噪音并没有减轻,似乎还离得越来越近。路鹤里穿着大背心、大裤衩,带着一身起床气打开门,探头向外张望了一眼。
居委会的薛大妈刚好买菜回来,挥着手里的葱跟他打了个招呼:“哦呦,小路呀,起来了?”
“薛阿姨,”路鹤里抓了抓蓬松杂乱的头发,半睁着眼睛问,“什么声音啊,谁家装修?”
“哦,不是装修,是你楼下302搬家呢。”薛大妈一脸兴奋,“是个老帅气的小伙子嘞。”
路鹤里知道这些中老年大妈最喜欢跟帅小伙扯闲篇了,指了指自己睡出一脸褶子的脸:“比我帅吗?”
“哦呦。”薛大妈笑着拍了他一下,“跟你差不多的咯。”
说着,薛大妈从买菜篮里掏出一盒巧克力,塞了一颗在他手里,“喏,吃吧。楼下小伙子给的,说搬家声音太大,打扰大家了。”
路鹤里随手剥开巧克力的包装,扔进嘴里。这巧克力味道很好,一看就很贵,他对这位新邻居的反感顿时减轻了一些。他跟薛大妈哈拉了两句,关上门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结果人刚躺到床上,就听楼道里薛大妈的大嗓门在嚷嚷:“哦呦,我们这种小区住的都是老年人,就楼上有一个小伙子的啦。”
然后门又被咚咚咚敲响了:“小路!小路!”
路鹤里哭丧着脸下床,开了门:“怎么了薛阿姨?”
薛大妈双手比划着:“楼下的新邻居搬沙发,他们弄不进来的啦,堵在楼道里了。你去帮一把嘛,你都吃了人家的巧克力了啦!”
这种老旧小区里住的老年人多,这一整个单元就路鹤里一个年轻小伙子。加上他为人随和,嘴巴也甜,讨人喜欢,所以上上下下有什么需要帮把手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都习惯来敲他的门。路鹤里只要在家,都是有求必应。
天下没有白吃的巧克力,路鹤里也没多想,趿拉着塑料大拖鞋,穿着老头背心和大裤衩就下楼了。刚到三楼,果然看见一条崭新的沙发卡在了狭小的拐角处,几个搬家工人死活弄不进来。
路鹤里叼着一根烟,直接走过去,弯腰上手,帮他们把沙发抬高,越过卡住沙发的楼梯扶手,抬进了门。把沙发安置好后,几个搬家工人一叠声地跟他道谢。
楼下的户型跟他家是一模一样的,睡眼惺忪的路鹤里随便打量了几眼,拍拍手就准备出门,结果一抬头,整个人就傻在了原地。
薛大妈拉着那个站在门口的大高个儿,热情地招呼着:“来来来,小伙子,这是你楼上402的小路,人家是当警察的嘞,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找他哈!哎小路,这是302刚搬来的住户,姓……对了小帅哥,你姓什么呀?”
“江。”302的新邻居把手里抱着的纸箱放下,目光缓缓扫过路鹤里领口都松了的老头背心,“江焕。”
路鹤里立刻被吓清醒了。
“草。”过了好久,他才吐出一口气,“小兔崽子,你这又是演哪一出?”
“我搬家了。”江焕神情自若,“上次来过你家之后,我觉得你家小区位置很好,上班很方便。”
再方便,也不会有人放着1000平的大别墅不住,住到50平的老破小来。何况出门右转500米就有一个均价15万的高档小区,更适合他这种矿主家的少爷。路鹤里瞪着江焕,很难不把他的目的往自己身上联想。
“哟,两位小伙子认识的呀?”薛大妈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那敢情好,以后多多互相关照的呀。”
“嗯,阿姨,我会的。”江焕彬彬有礼地回应。薛大妈顿时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地拉着江焕的胳膊不放。
“路队,你吃早饭了吗?”江焕突然把手里的包子提起来,晃了晃。
“吃了。”路鹤里想也不想就说,背紧紧地弓起来,是严防死守的模样。
江焕打量了一下他明显刚刚起床、甚至还没有洗过的脸,轻轻咳了一声:“我没吃。”
路鹤里心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就听江焕接着说:“我的餐具还没有拆开,能去你家吃个早饭吗?”
“不行。”路鹤里二话不说就拒绝了。薛大妈顿时不高兴了:“小路你怎么能这样呢?人家小江到你家吃个饭怎么了啦,人家自己买了包子,又不吃你家的米。”
路鹤里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想:妈蛋,我家的米也是他买的。
江焕配合地露出一个失落的表情,用一双迷死人的深邃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薛大妈,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不用麻烦了,阿姨,要不我还是用手吃吧,手上的细菌也不是很多,也就40万个左右。如果得了肠胃炎,医院也挺近的。急性肠胃炎打一晚上吊瓶就好了,也不是特别疼,忍一忍就过去了。没有关系。”
路鹤里:卧槽,这小兔崽子的信息素是不是绿茶味的?
薛大妈立刻义愤填膺:“小路,你看人家多善解人意,你再这样不和谐不团结,明年咱们楼五好家庭的评选,我可不给你投票了啦!”
嘶。路鹤里被她嚷嚷地脑仁疼,告饶地双手合十:“好好好,吃吃吃,去我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