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鲲鹏觉得无趣:“你哪怕喝一口呢,我一个人喝多没意思。”
他坐得端端正正:“我一口都不喝。”
“为什么?”
“为什么……”许千阑微收笑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师叔曾跟他说,不许他再在他人面前饮酒, 那么, 他就不饮了。
“好吧好吧。”凌鲲鹏叹气, “让你留下你不肯, 那你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我……”许千阑怔了怔,他还没想好,目光无意中往上看了看,稍许沉寂后,道,“应该四处转转吧,有妖邪就去打打,没有的话,我就寻一个山府,避世修行。”
“你不再去水天之幕了吗,那里不好玩?”
寻常问话,却让许千阑不小心碰倒了桌上杯盏,他的心絮杂乱,有些话不敢明说。
他其实,很想念那个人。
人间事已了结,再没什么需他担忧的了。
而他自回来之后,听着许多人对他议论纷纷,原本应该惊惧的,忧心羞愧的,真正面对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内心很平静,他没有那么在意旁人的看法。
明明以前是在意的,最喜欢被人称颂,不愿听得一句诋毁之言,如今能泰然处之,不是听多了而变得心冷,也非心性的改变,是他已经接受了自己。
是仙是魔,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心。
当他真正认同自己,那些妄自菲薄的心思就消散,以前只道魔物如何能配仙人,如今却只想,倘若两情相悦,谈何配上配不上?
他开始敢去思量两人之间的关系了。
只是,他虽认同了自己,却依旧不确定,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着不一般的情愫。
他实在是缺少这些神思,对那云里雾里的感情看不清楚,也想不明白,他不知道那个人对他可有情意。
他自己呢,对那个人又是怎样的情感呢,可是爱意?
跟他在一起是开心快乐的,一点也不无聊,他想与他一起看日升月落,星火阑珊,四季更迭。
这是……爱吗?
凌鲲鹏不知道自己一句话,让面前人几乎快把这一生想完了,继续道:“是你自己要回来,还是圣君让你离开的啊,他没留你吗?”
许千阑又开始想,两者皆有吧,他要离开,圣君答应一个月结契期满,就让他离开,没有说过一句留下的话。
凌鲲鹏问了两句话,都只见面前人沉思,他只好又问:“这一个月你们俩发生了什么?”
“哗啦”一下,许千阑又碰倒了一杯水。
凌鲲鹏:“……”
他继续问:“二师兄你有没有觉得,你有些变化?”
“哪里变了?”他抬头,个把月而已,还能变了模样不成。
终于回话了,凌鲲鹏道:“我的幻形兽是鲲,修行属性为水,跟圣君相同,对同类属性感应挺灵敏的,师兄,恕我直言,你浑身上下,由外到里,都有水性修为的痕迹,你不是火属性吗,这水属性,哪来的?”
许千阑一怔,面上瞬间透红,赶紧低下头。
“你们都这种关系了,为什么他还会让你走?”
许千阑垂着头:“是我要走。”
“他没有留你?”
“没有,他说随便我,我想走就走。”
“……”凌鲲鹏抚抚额,“有些时候,嘴上说的话,与心里想的,并不一定一样。”
待凌鲲鹏走后,他在殿内踱来踱去,嘴上说的,与心里的想的,不一样?
他是否要回去问问,问师叔是否想要他留下,是否……对他有情?
他向窗外看看,仙山缭绕清气,只能看见点点星光。
有人叩门,夜已经很深了,他纳闷着应声:“进。”
言小白端着茶走进来,转头关好门:“师尊我来给您送茶。”
他回头,瞥了眼桌上满满一壶茶,今晚月眠殿宴席,哪里缺少茶水,言小白之前就来了,中途和大家一起走了,不知此时又端茶水进来为何。
他静静看着来人将茶盏放下,一身蓝衣,仙门弟子的装束,以前总不太爱抬头,走路又弯腰驼背的,看上去总是小小的,这一趟回来,看他似乎有些改变。
他身材其实挺颀长,本就生得眉清目秀,挺直了身姿,俨然也是个俊美少年。
但这时候到来,还是莫名其妙,许千阑直接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言小白一怔,讪笑了一下:“我是有些事情不明白,想问一问师尊。”
“嗯,你说。”
“就是……”言小白低头点了点手指,“师尊你……是幽冥灯啊,真的觉醒了吗?”
他蹙眉:“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言小白抬起头,微弯嘴角,“那你可记得,你的主人啊。”
许千阑陡然抬眼,手握剑柄:“什么主人?”
“你是上古邪魔戍望制造出来的,你的主人,当然就是戍望。”言小白悠悠道,往他走近一步。
“咔嚓”一下,许千阑扣动剑鞘:“你到底是谁?”
少年冷哼一声,翻身坐在桌上:“我的好师尊,我……就是你的主人啊。”
许千阑震住,迅速思量间,又猛地看向他:“你是……戍望?”
戍望不是神魂被天道打散了吗?
被打散的神魂力量非常弱,不是会自然消散吗?
他震惊之余,蓦地想起师叔其实随口说过,也许戍望的神魂,很倒霉的有哪一片没有消散呢。
师叔不是随口说的,戍望真的有神魂没有散?
这邪魔,只要有一片神魂没散,就可以慢慢长成原本的样子。
“哎呀,记起来啦。”少年拍起手,一身邪恶戾气,却又带着一股天真之态,笑向他看,“我千年前神魂被打散至各处,碎片皆消散,可是,有一片落入一怨气极强的物件上,经怨灵唤醒,未曾散去,可惜啊,力量太弱,长埋于地下千年,好不容易稍微汇聚点力量,等来一个阴月阴时出生之人,可依附于他。”
他抬袖看看自己:“但这家伙太弱了,我是真不想用,我本来找到了个很好的地方,可是没呆下去,没办法啊,也没时间了,还是用这个身体吧。”
他啧啧叹气,摸着自己头发,一脸的嫌弃模样:“长得也不怎么样,我原本的样子可比他好太多了,回头等我神魂再稳一点,就不要他了,恢复原身给你看啊,嗯……现在要不这样好了。”
少年手一托,掌心浮现一个面具,一半黑,一半白,半边哭,半边笑:“我自己都不想看这张脸,我戴个面具。”
那经过岁月腐蚀,些许陈旧的面具戴在这人面上,诡异阴森。
许千阑认得这个面具,千年前红莲村枉死的小娃娃心心念念,没来得及捡的玩具,千年后,言小白路过红莲村,无意中被绊倒,将其捡起,入微明宗拜师时戴在身上的面具。
他见过言小白当初将它挂在包袱上,之后他来为哥哥讨说法时,按照师叔的说法,起初仍是在的,走的时候,却不见了。
再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所以,后来去了这邪魔手中么,还是说,戍望的神魂,一直在这面具上?
一些事情好像要连在一起,但还是不明朗,那魔渊之火又是如何引起的,戍望既然一直在这里,那么中间这么长时间,他又藏在了哪儿?
眼下来不及细细思量,那戴着面具的人露出的眉眼更显诡异,少年从桌上翻下来,闪身至他面前,挑眉道:“你倒是生得挺好看的,这得多亏我的审美,幽冥灯的原型我做的就很好看,不过……你眉毛要不要修一修啊,发型也不行啊……”
许千阑拔剑出鞘,在面前一横:“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戍望,休想离开!”
少年瞥了眼他的剑,依旧对他挑眉笑:“我当然是真的,试问这世间还有谁能在你面前称主人啊,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灯灯啊,我只是神魂还不稳,不是能力没恢复哦,你该不会觉得,你能对付得了我吧。”
说罢那笑意一收,而猝然戾气挥出。
许千阑被这戾气逼得退后了一步,心中惊愕,他的魔性觉醒后,正邪之术皆能运用,修为已比之前又高出很多,如今修界基本无人能敌,但在此人面前连一招都不抵。
真的是上古邪魔,戍望?
那个远古时期与邪神九离一并诞生的邪魔!
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戍望重归,这才是之前在红莲村幻境中看到的,师祖担忧的浩劫吧。
而他又猛地一震,难道是自己觉醒,于魔渊之上被点亮,才让戍望真正归来吗?
所以,师祖和师尊说的没错,他自魔渊逃离,就是浩劫将至,因为,他能召唤戍望。
他微微颤抖,紧紧握住手中剑,造成祸端的是他,是无意识时候造成的,确切说,是幽冥灯造成的。
幽冥灯是物品,许千阑是人。
陷在自责惭愧中都没有用,他一把抽出剑往前刺去。
少年身形一闪,如烟雾般消散,又在他身后聚起,按住他的肩:“灯灯,你再打我,我可就不高兴了。”他眉目一凛,手上泛起流光,而这光在许千阑身上亮了一下,又立时灭掉,与此同时,对方已转身又是一剑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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