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海浪冲刷海岸的声音,白尧卷起裤腿,在柔软的沙子上坐下,看着海平线发呆。
他坐了会儿,从裤兜摸出烟盒,咬着叼出一根,翻了半天才找到打火机。风大,白尧单手拢着火,深吸一口把烟燃上火星,两指夹着烟缓缓吐出一口白雾。
白尧什么都没想,只是看着远处的小岛发愣,他在桥海镇住了这么久,忽然间想起来一次还都没有去过。
有点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逛逛,亲眼看看岛上的星空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么璀璨。
今天的太阳也很温柔,不知道晚上的月亮会是什么样的。
到了下午,海水涨潮了,白尧坐得靠近水边,直到涨上来的水打湿了一点裤脚,他才渐渐回过神。他却坐着没动,任由海水一遍一遍冲刷身子,直到衣服尽湿。
远处海平面上跳出一只海豚,在空中画出一个几近完美的圆形,随后再次落入水中,消失在白浪下面。
左手夹着的烟燃尽了,他也浑然不觉,浑身都被傍晚的海风吹得透心凉,从心脏一直冷到手指尖。
他在海边坐了两个小时,直到天空晕染出零星几颗星点,他才起身回餐馆。
餐馆里冷清得很,少了一个人,好像整个屋子都变大了许多。
没有遇见牧沐儿的时候,他是怎么过的呢。
一个空着的家,忽然抱进来一盆开得柔软的白色绣球花,给这个本就不大的地方添置了几分灵气。
白尧早就渐渐习惯这种如同云朵一样的滚圆花束,也习惯了胸腔里点燃的那盏小灯。可现在这一团洁白的花朵被老板收了回去,原本放置花盆的小角落,终究还是空了。
没有这盆花的时候,倒是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现在花没了,反而觉得空落落的,整个家就缺了那么一星半点的温柔。
只是正巧因为这份温柔,是支撑这个家的四面墙壁和屋顶。
现在没了,家总觉得不像是个家。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白尧开始满屋子收拾东西。家里本就不乱,很快就干净整洁得没什么可收拾的了。
白尧的视线又落在窗外,盯着院子想了一会,下楼出去。
院子里的充气泳池还盛着水,白尧前一阵子给牧沐儿买了几个塑料小黄鸭,想着他应该会喜欢,可到了之后还没来得及拆开包装,现在那个快递还放在院子的角落。
其实应该让牧逸带走,现在牧沐儿离开了,他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
不过去了城市,要什么有什么,一个小小的充气泳池怎么可能比得上有着八条泳道的泳池。牧逸看着也是不缺钱的样子,牧沐儿跟着他不会吃苦。
塑料小黄鸭大概不属于游泳池,它只属于浴缸。
白尧把充气泳池放了水和气,叠好收起来,刚要进屋,却被泳池下面压着的什么吸引了视线。
那是一个扇贝贝壳,藏在泳池底下,上面还特意盖了一小把已经有点发黄的草。
它压在好几十公斤的泳池下面也没有被压坏,还是完整的,扇形的小贝壳看着有点憨。
白尧弯腰把它拾起来,放在掌心里掂了掂。没什么特别的,可能是牧沐儿哪次玩的时候不小心落下,滚到了泳池下面。
贝壳没什么用处,留着也没用,直接扔了就好。
可走到垃圾桶旁边,白尧却犹豫了一下,他稍觉得这枚贝壳有些不同,似乎更特殊一点,还有些似曾相识。
白尧把贝壳在手里转着把玩,用指腹摩挲上面的划痕,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忽然间想了起来。
这是他把牧沐儿捡回家那天,给他撬开的第一个扇贝,牧沐儿那时候把它留了下来,藏在自己的小口袋里。
他那天给牧沐儿洗澡的时候还差点扔掉,男孩拦着不让他扔,抢也要留着。
牧沐儿化形了之后说要把贝壳藏起来,白尧没有看见他藏哪儿,原来是藏在泳池底下了。
小东西,这个忘了带走,是不是忘得一干二净。没有了牧沐儿,这个贝壳似乎失去了意义,不再是一个男孩珍藏的宝贝,只是垃圾而已。
白尧把贝壳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盯着它看了许久,最终举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他把贝壳收进了客厅橱柜的抽屉里,最安全的一个角落。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牧沐儿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只有这个小贝壳、一个粉红色泳池,和留在白尧心里的一份暖意。
其他的,都一起带走了。
也许牧沐儿两三天就能适应没有他的生活,牧逸会代替白尧陪着他,给他一个新的家。
白尧稍觉得有些欣慰,可在深处还埋藏着一种更深、更痛,类似于失落的情绪。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多挽留一会儿,甚至早点和牧沐儿说自己喜欢他……
大概还是没有用吧。
一场属于夏天的交谊,在秋天来临时枯萎凋零,也算是情理之中。
凌晨三点,白尧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白天时忙碌,现在夜阑人静时才觉得房间里静得难受。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床这么不舒服,一会觉得硬邦邦的,翻个身却觉得过于柔软,怎么躺着都别扭,而四周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白尧心里很清楚是因为床上少了一个人。
几个月来已经习惯了和一只小海獭睡觉,习惯了握着牧沐儿软软的手入眠,耳边是他平稳的呼吸声。
这几个月养成的习惯,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戒掉,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戒掉。
白尧怎么想也记不起来没有牧沐儿的时候自己是怎样生活的。
他向来领地意识强,自己的床就是自己的,可有只可怜巴巴的小海獭不拉手睡不着觉,所以印在骨子里的占有欲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海獭愿意和一只雪豹牵手,每天晚上蜷在他怀里睡觉,无意之中,蛮不讲理地将这只雪豹的棱角都给磨没了。
也从来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
白尧轻笑一声。
小坏蛋。
很奇怪,白尧一个人在镇上住了五年,牧沐儿只在这里待了两个月,可他总觉得这两个月比十年还长,好像一直就是应该这样的,好像牧沐儿一直就应该在这里。
现在,这世界上多了一个爱牧沐儿的人,多了一个愿意看到他有多好的人。这是多好的事儿啊,高兴还来不及。
可就算白尧无数次安慰自己之后,他脑海中还是不停地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牧沐儿。
穿着背带裤的、捧着扇贝和自己说谢谢的、满屋子找他藏起来的小贝壳的,还有在泳池里泡着的小海獭。
长期下去,牧沐儿总有一天会厌倦这里的生活,与其等他真的厌倦了才和牧逸去城里,还不如等他没有彻底在桥海镇扎根的时候走。这样对谁都容易点。
白尧每天很忙,没办法经常陪着牧沐儿。至少他和牧逸一起生活,能被家人照顾。
牧沐儿比较特殊,也许他过两天就好了,过两天就把自己忘了。
这样也好。
遇见他是缘分,现在牧沐儿走了,也只不过是缘分用尽而已。
他在心里默念这是为了牧沐儿好,念了很多遍,直到能够把自己说服。
可是……
他还是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又躺了半个小时,可还是一点困意都没有,白尧躺得头晕,就起身去了客厅,打算在沙发上坐到天亮。
他没开灯,把窗户开了个缝,点了支烟,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数着过去的一分一秒。
现在外面已经听不到蛙噪蝉鸣,屋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指针发出滴答声。
不久,烟灰缸里满是烟蒂,白尧从书架上拿了本书,随便翻开一页,想逼迫自己分分神。可他心里烦躁,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一句话读了两三遍都没读懂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牧沐儿睡着了没有,他晚上没能过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心或者失望。
以后……大概没有人会和他拉手了吧。
接近凌晨四点,外面打了声雷,雨水倾盆而下。白尧起身把窗户都打开了,也不管风潲进来的水,想着听听雨声是不是能助眠。
他刚在沙发上坐下,却听见雨声夹杂着几声楼下“砰砰”的敲门声,之后门铃被按响了。
白尧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一分钟后,门铃又响了一声,这次按的时间稍长了一点,响了快五秒铃声才停下。
他顿了一下,起身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雨声很大,但要是认真听,能听见一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阳台的角度刚好是个死角,看不清楼下门口的位置,只能看见院子和街道。白尧蹙眉,站在原地愣了会。
的的确确是有人在门外,这么晚还来找的,大概只有可能是一个人。白尧心里浮起一丁点儿的希望,可没等这种情绪成形,他又将它压了下去。
世界上大概没有比给了希望又失去更痛苦的事儿了。
白尧没敢多想,下楼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时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
他开了门,视线落在门外那人时,只觉得自己心脏跳动的速度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