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 端王即便被逼反, 睿王和康王大抵也会因为事不关己而在旁观望,伍胜便可以逐个击破。
此计对伍胜有利而无害,再加上之前端王做的事狠狠气了伍胜一把,怒意至今未消,朝会上一提出削藩后,他果然中计。
削藩一事传到睿王康王耳中后,若是在没发现身边奸细之前,他们大抵会像伍胜想的那样作壁上观,但是他们眼下清楚地知道,伍胜除掉端王后,下一个遭殃的必然会是他们,因此也不敢再提继续等待的事,而是如端王一样,开始备战。
睿王和康王那边如楚逸尘预想般的顺利,但是在京中,却出了一件他意料之外的事。
在伍胜决意削藩后,赵邺自然是乖顺配合的,以往他不愿意的事都迫于伍胜的压力而不得不配合,更何况这回本就是他有意诱导伍胜这么做,因此很快配合伍胜拟好了圣旨,在朝会上宣布了此事。
但此事遭到了出乎意料的阻力,不是来自端王,而是来自朝中一名官阶不过五品的翰林学士徐直。
徐直为人正直清廉,若是在有明君统治的年代,或许会有一番作为,但眼下统御朝政的是伍胜,他非但重武轻文,同时还打压一切敢于违逆自己之人,左都御史楚望的下场便是最好的例子,因此,朝中如徐直这般的文臣,在十年前左都御史倒台,太傅齐开博退隐后,便甚少发言,以免一不小心失言后,引火烧身。
十年压迫中,有人选择加入伍胜的阵营,换取青云直上的机会,也有人选择隐忍,静待一个光复正统的时机。
但对于不曾知晓赵邺计划的徐直而言,自觉是等不到了,因为伍胜此次削藩的决定某种意义上已经触及了一种底线,他要堂而皇之地对端王动手,而在端王之后便是睿王和康王,最后整个赵家江山都将易主。
因此徐直不再选择忍耐了,他在朝会上公然反对伍胜削藩的决定,在遭到伍党众人的喝骂反驳后,他一时气急,竟是直接以头撞柱,血溅当场。
徐直死谏一事很快在京城士子之中传开,伍胜这十年重武轻文的做派本就在士子中积怨颇深,徐直的事则像是一个引信,彻底引燃了众人的怒火。
士子们在京中开始举行大规模的游行,反对伍胜削藩的决定,伍胜派兵逮捕关押了一批人,但这并未能恐吓住他们,反而如油入烈火,众人的怒火越烧越旺,只是这些士子多是没有官职的学生,自知不可能与伍胜作对,便有人提议,去请出已经隐退多年的太傅齐开博。
齐开博曾经主管太学,他除却是赵邺的老师,同时也是很多读书人的老师,可以说,细细攀扯起来,这天下的大半士子,都是齐开博的门徒。
有门徒遍布天下的齐开博出面,便可以凝聚天下士子的人心,如此或可迫使伍胜改变决定。
学生将信送到京郊代县的齐开博家中后,齐开博沉默了许久,终究是长叹一声,十年前他退了,如今他已是耄耋之年,本就没多少年好活了,难道还要继续忍气吞声吗?
他应下了此事。
时隔十年,齐开博在学生的簇拥下重入京师,此事的发展至此已经完全超出楚逸尘的控制,人算不如天算,他再如何计划缜密,思虑周全,都料不到会有眼下的局面。
想要迫使伍胜改变决定不过是学生天真的幻想,伍胜对于这些胆敢违逆自己之人,只会用残酷的武力镇压。
楚逸尘想要暗中联络老师,让他不要掺和此事,以及劝说那些学生早日散去,不要继续与伍胜对抗,可惜时局变如山倾,难以预料,也难以控制,当他能够联络上齐开博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在齐开博决定重入京师的那一刻,伍胜就注定不会再放过他。
几乎是十年前楚望一案的重演,在齐开博刚刚归朝时,伍胜便以齐开博意图谋反为由,将齐开博,及跟随其的一众学生全部抓捕入狱。
楚逸尘听到此事时,拿笔的手都不自觉颤了一下,虽说伍胜现在还没有宣判会如何处置他们,但齐开博那么大的年纪了,别说是受刑,就是稍微受了点凉,都可能熬不过去,而监狱是什么样的环境,楚逸尘是亲身经历过的,阴冷潮湿,腐败的气味萦绕鼻端,老鼠的啃嚼声日夜作响,便是把身体健康的青年人放到这里面,不出几日,都会憔悴不堪,形销骨立。
不行,得想个办法尽早把老师救出来。楚逸尘努力让自己冷静,他强握住自己不断颤抖的手腕,给赵邺写了封信。
齐开博曾跟楚望伍胜一样是先帝的托孤大臣,伍胜对楚望有杀心,对齐开博也有,只是十年前除掉楚望后,因为齐开博识趣,自己主动隐退,再加之当时的伍胜对朝廷的把控还不强,所以才没有下死手。
但今时不同往日,整个京师都在伍胜的掌控中,可偏偏齐开博却敢率着一众学生跟自己作对,这些人闹得越凶,伍胜心中的忌惮就越深,这让他意识到京都并非稳若金汤的城池,这群他一向看不起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便是这城池中暗藏的隐患。
对于隐患,伍胜自然是除之务尽的。
伍胜的杀心如此坚决,眼下旁人都救不了齐开博,唯有赵邺可以,他和楚逸尘一样是齐开博的学生,他同时还有皇帝的身份,可以违背伍胜的命令强行放人,事后伍胜追究起来,赵邺只需说是因为不忍看老师受苦。
赵邺在伍胜面前一直是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傀儡形象,他为了昔日的恩师难得大胆一次违抗伍胜的命令,这并不会引起伍胜的忌惮,毕竟齐开博那群学生大都如此,明明一个个平常都是软弱可欺的书生,此刻却敢因为一件本与自己无关的事与手持尖刀的官兵公然对抗。
伍胜只会对能够笼络人心的齐开博愈加忌惮,派出追兵围杀,而只要在把齐开博放走之后及时接应,将其送出京城,便可以保住性命。
楚逸尘将他的计划详尽写到了信中,他以为赵邺会同他一样顾念往日的师生之情,可等来的却是赵邺的拒绝。
赵邺在回信中说得情真意切,他自然也挂心老师的安危,只是此计太险,伍胜被那群学生闹得正是怒火中烧的状态,他若是在此刻出面与伍胜对抗,难保不会被迁怒,而若是因此引起伍胜对他的猜忌,他们的大业便会功亏一篑。
他说了许多,说自己的为难,自己的苦衷,自己为了大业不得不做的牺牲,但这终究都掩盖不住那个令人心冷的结果,他拒绝去救自己昔日的恩师。
同时,他也要求楚逸尘不要再管此事,一切以大局为重。
但楚逸尘怎么能不管?那是他的老师,师者如父,那是在他失去所有亲人后,仅剩的堪比至亲的存在……
“不,等等,先别走!”楚逸尘手脚冰冷地看完信后,叫住送完信就想离开的凌宏,眼下能救老师的只有赵邺,他必须说服赵邺。
但是怎么说服?之前的信件他已经将利害阐述得够清楚了,他还能怎么说服……楚逸尘心如乱麻,而且越急他就越乱,乃至于他说话时都有些语无伦次。
“你帮我跟陛下说,”楚逸尘努力地让自己说得有条理,“救了老师,便能赢取天下士子的支持,而且只要小心行事,此计成功的可能性极大,伍胜应当不会为此猜疑陛下……”
不行,这些他之前都已经说过了,楚逸尘冥思苦想着更有说服力的说辞,但未等他想出来,一直寡言少语,只做个传信媒介的凌宏突然开口说:“楚公子,你也说了只是可能成功,陛下千金之体,怎可以身犯险呢?”
他说话时眼神中带着种怜悯,像是在怜悯楚逸尘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凌宏的一番话让急乱的楚逸尘一下清醒了,是了,他怎么说都是没用的,赵邺不可能同意这件事,因为这是在让他冒险。
被逼无奈的情况下赵邺自然肯冒险,但眼下到被逼无奈的情况了吗?远远没到,此事非但跟他无关,甚至齐开博死了之后,民怨沸腾,反倒对赵邺之后的计划更加有利,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冒险救对方呢?就因为那是他曾经的老师?
这个理由对楚逸尘来说足够,但对赵邺来说,未免有些太可笑了。
楚逸尘心口发寒,他不是不明白赵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一个合格的帝王就该是这样的,冷酷且现实,但在这一刻,他依然感到心冷。
凌宏走后,楚逸尘呆呆地坐在屋内,他发了会儿呆,突然走到书柜旁,将那些他平日里小心存放的文章通通拿出来,他一张张地看着,片刻后突然发疯一样的,将这些文章像扔废纸一样扔了满地,扔完后,他又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倚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抱臂低泣,便像是十年前那个只能看着家人一个个被处死的孩子一样无助。
被调出城执勤了几天,今天才刚刚回来的柏空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废纸扔了满地,以及坐在废纸中,眼眶泛红犹带泪痕的楚逸尘。
本来因为终于回家了心情还挺愉快的妖怪一瞬间变得暴躁起来,他鼻尖抽动,嗅着屋内残留的气味,像是在嗅是谁入侵了他的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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