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这只即将报废收音机似乎意外接收到某段频率,嘶哑的电流音断断续续地从生锈的壳体内流出。
“新闻报道,纪家长子纪眠……前日于第三星系遇难……”
“目前,滋滋……尚未找到飞船残骸……”
还没播放多久,电流音忽而变得混乱,楚时野用力地敲了敲收音机外壳,杂音虽然依旧时断时续,但总算比刚才清晰连贯一点。
“遇难不久前……纪眠曾在纪家的陪同下进行成年之后的第二次精神力测试。曾经的S级,居然毫无缘由地跌落为B级,并且在此之前,联邦从未有过精神力如此大幅度跌落的记录……”
“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几年前那次S级测试结果是否真实、是否存在弄虚作假的可能……毕竟,纪眠先生也只是个Omega,并非Alpha或者Beta……”
“我这么说并非性别歧视,只是从事实而论。Omega弱小的体质并不足以支撑起强大的精神力。也许纪眠曾经真是强大的S级觉醒者,但到他死时,不过是一个可怜的B级……”
收音机又是一阵滋滋乱流,楚时野一言不发。
身处这个首都星最璀璨的光辉都无法落及的偏远星球,尽管他并未听过新闻里的“纪家”,但他也清楚,S级意味着什么。
最强大的精神力,最高的等级,整片星际凤毛麟角的存在——是终日与这片废土融为一体的他无论如何仰首也无法窥见的高位,真正的云泥之别。
……不过,这个破旧收音机里的遥远新闻、新闻里那样高不可攀的存在,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新闻主持人的声音逐渐模糊,很快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
楚时野关闭收音机,将它丢进袋子里,继续向前走去。
灰暗的苍穹绵延,堆置垃圾的山谷尽头,一段陡坡之下,是一片更加荒凉的无人区。
楚时野停下脚步。
他平时很少涉足那里,因为前方是更危险的区域,潜伏着不可知的怪物。
只是,往日都死气沉沉的区域,今天不知为何有些不寻常的动静。
楚时野抬高视线,无人区遥远的边界风沙滚滚,淹没在尘土之中。
不对劲。
楚时野指腹摩挲腰间的匕首,片刻的思索之后,纵身一跃。
沙粒卷起干燥酷热的空气,刀锋般刮过皮肤。
楚时野抬臂挡在眼前,谨慎地没入风沙之中,依靠某种直觉摸寻前路。
他并没有迷失方向。
机器零件飘散一地,那是楚时野从未见过的精密零件,它们原本应该组装在某台复杂的仪器上,现在却如垃圾滚落。
顺着凌乱的零件再往前,楚时野嗅到一丝特殊的味道。
清冽,霜寒,就像冬日的雪。
可这里并没有雪,他的眼前只有流淌的红色,一点一点,渗入地面。
那是血的味道。
楚时野停下脚步,被风吹乱的黑发之下,那双眼眸倒映出一台银灰的圆形仪器。
如果他没认错,那好像是一个逃生舱。
逃生舱内部灰暗无光,鲜血从破损的底部溢出,染红黄沙土地。
血液中似乎还隐藏着某种特殊的气味,勾人心魄。楚时野只是一时松懈就微微晃神,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个气味……难道……
楚时野心底隐约划过某个猜测,还不等确定,忽而听见某种野兽的嘶吼,此起彼伏,像是荒野上成群的狼。
嘶吼声迅速逼近,楚时野略微恍惚的眼眸瞬间清醒,暗沉如夜色下的阴霾。
他转身,拔出腰间的短刀。
——
……他死了吗?
这是纪眠从剧痛中苏醒、昏沉意识里浮出的第一个念头。
又或者……
太阳穴疼得几乎炸裂,纪眠在冷汗中勉强睁眼。视线一度模糊,数十秒后才逐渐清晰。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灰扑扑的天花板。
四四方方的天花板,支撑起一个不大的房屋。
这是哪里?
汗湿的眼睫下,纪眠的眸底涣散无光。
模糊的感官回流,他似乎躺在一张硬木板搭成的床上,身上盖着的被褥虽然有些粗糙,却足够保暖,为他冰凉的指尖挽回些许热量。
所以,他还活着?
谁救了他?
疑惑从心底浮出,房间一侧响起什么动静,纪眠忍着痛楚,慢慢偏过头。
这是一间狭窄的屋子,各个生活区域之间没有分隔。床头一张简单的书桌,左侧几步靠墙的地方有一个纪眠从未见过的老式灶台,作为厨房。
灶台生火,一口锅架在火上,咕嘟咕嘟。
墨发黑衣的青年默默站在旁边,搅动锅里的汤勺。
升腾的蒸汽中,他清俊的脸上有几道尚未痊愈的血痕。
像是察觉到纪眠的注视,楚时野扭头。
纪眠看着他。
他看着纪眠。
没人开口,房间内的气氛莫名凝固。
“……”
纪眠心想:唔,我好像不太礼貌。
他强撑着坐起,想要说什么,修长而毫无血色的五指忽地捂住嘴,从苍白的唇间溢出虚弱的轻咳。
楚时野立刻盛出锅里的东西,端到床边,抬手,犹豫一下,掌心落在纪眠纤瘦的脊背之间,力度很轻地一下下拍抚。
纪眠咳得喉间腥涩,眼前一阵眩晕发黑,冷汗泠泠落下,染湿柔软纤细的墨发。
楚时野耐心地陪着他,直到纪眠咳声暂缓,又默默给他端来一杯温水。
纪眠接过那杯水,温热的水一点点压住喉间的干涩。他抬起微湿的睫羽,轻舒一口气,感觉自己总算活了过来。
“谢谢……”
纪眠开口,神情倦怠,嗓音沙哑疲惫,却如流淌过林间的浅溪,自带林叶清风般的温润清和。
“是你救了我吗?”
楚时野点头,没说什么,又把那个热气腾腾的碗往前一递。
纪眠一无所知地垂眼。
白色的碗里,一团黑漆漆的不可名状之物黏稠地瘫在那里,浮出咕嘟咕嘟的诡异泡泡,泡泡不断破碎,声音犹如古神喑哑的低语。
纪眠嗓音几不可察地凝滞一下:“这是……某种汤吗?”
楚时野摇摇头:“不,这是粥。”
纪眠稍稍后靠:“那……是黑米粥?”
楚时野:“不是。”
“这是白米煮的粥。”
纪眠纤长浓密的眼睫微微一颤,面前的Alpha已无声靠近,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而认真:“喝下它,也许你的身体会好一点。”
纪眠:“……”
第二章 初遇
一碗据说是用白米煮的、此刻正咕嘟咕嘟冒着诡异黑色泡泡的粥摆在面前,纪眠短暂地陷入沉默。
再稍稍抬眼。
楚时野安静地注视他,眼眸沉默如山岩,还有些微微的疑惑。
不喝吗?
纪眠:“……”
纪眠轻轻吸了一口气,张嘴想礼貌地说些什么……忽而眼前一黑。
楚时野立刻伸手,接住他无力倒下的身体。
那双清宁漂亮的墨色眼睛已经阖上,眼睫落下浅浅的阴影。年轻男子冰凉的脸庞苍白到毫无血色,如一盏纤细的白瓷,美丽却易碎。
楚时野甚至不敢用力,害怕这个人真的如白瓷碎裂。
他坐在床边停顿一下,轻轻托住纪眠的脊背,让他平稳躺在床上,盖上被子。
直到纪眠呼吸清浅、安稳入睡后,楚时野才起身,走到灶台边,尝了一口锅里剩下的粥。
火候刚好,就和他往常煮的一样,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他救回来的Omega还是太过虚弱,光喝粥可能不行。
楚时野顺手取过桌上的短刀,无声推门而出。
——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飘散在空中,雪白的四面墙壁之间,藏着隐约的窃窃私语。
白色的病床上,女人长而卷的黑发散落枕侧,眉眼轻阖,沉睡于久远的梦境。
纪眠知道,现在的自己也在梦中,梦到两年前、一个平常的午后。
只是,他早已忘记自己那时候的心情,只记得两年前的自己静默地坐在病床边,轻轻握住女人的手。
他的温度透过女人冰凉的掌心传递过去,女人似有所觉,慢慢回握住他的手,向他偏过头。
她的神情疲惫,却对纪眠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她说:“……”
纪眠睁开眼睛。
梦境散去,他恍然发觉,自己早已忘记那个两年前的午后,病床上的母亲对他说了什么。
不过,此刻的他依然握着一只手,不是梦中母亲冰凉轻软的手,而是一只骨节分明、指腹间布满细小伤痕的男人的手。
纪眠默默偏头,对上一双平静的暗棕眼眸。
“……”
他松开手,说:“对不起。”
“没关系,”楚时野道,“我听见你喊妈妈。”
“……”
有点尴尬。
纪眠心想。
不过,在楚时野的眼中,他面前的年轻男子只是轻轻地眨了下眼睛,非常冷静。
楚时野起身,走到灶台边。纪眠安静地听着那边的动静,大脑因为疼痛而昏沉,眸底却一片清明。
通往第三星系的跃迁点前,他遭到不明身份的舰队袭击,逃亡的路上强行跨越一个随机跃迁点——这种随机跃迁点充满不稳定的星际乱流,一旦踏入便是九死一生,存活率不到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