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转过身,迈开脚步,而后便手软脚软地在居正宫的走廊结结实实摔了几个跟头。
但是猫崽很快就调节过来这种失衡,渐渐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跑离了居正殿。他几乎是飞奔到了外面的冷风中,一粒雪花在这时候飘下来,落到了他头上,无声地沾湿了云棠的毛毛,可小猫却没有减缓一丁点跑动的速度。
云棠方才几乎已经翻遍了黎南洲常去的地方,却都没有看到这个人的身影。他不知道黎南洲现在到底是在哪里,只猜测他至少还在这座宫城。而小猫大人当下也丝毫没有头绪。
可是一股燥郁的邪火正在猫崽心里雄雄升腾着,让他甚至顾不上再去考虑雪地中的隐蔽问题和出来的时间太长而被发现的可能。毛球那小小的脚爪几乎是飞跃着在快速积累起来的白雪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印记,难以言说的寒意和灼伤骨血的火焰正同时在他肺腑间激烈对冲,可云棠现下也都顾不得了——
巨大的怒火和恐慌正在小猫心底酝酿成一个可怖的怪物。
他今天非得要找到黎南洲。
作者有话说:
我只能说小猫要是再不发现,黎南洲就要自己好了。
第118章
雪下得更大了些。
在经历一番徒劳无功地发泄式狂奔后, 镇定下来的小猫在宫内必经的几条道路枢纽旁蹲等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准确的目标——三个暗龙卫皆携着束起的长卷,沉默而快速地走在路上。
猫崽微微眯起眼睛, 伏着身子, 举步跟在那三个行踪隐秘的暗龙卫身后,一路跨过寒风中依然秀美的灵犀园,竟来到了萧条的西宫。
一串小小的脚印就这么留在空旷的宫道,又很快被飘落的雪花掩埋了。
在那几个明显是有差事在身的暗龙卫走过西宫枫溪门转角时, 猫崽若有所思地躲在门洞外侧的墙壁处,抬起一只前爪, 默默思考起了当前的情形。
虽则这一整座皇城都已落入皇帝的掌控之中, 而黎南洲在秋祭礼回城后不久就在朝堂上宣告了奸宦恶后的十大罪状,阮系的一干人等都已从暗地里的软禁转入明面上的监牢,可要是说暗龙卫携着像卷宗一般的物事到空寥的西宫范围内办差——小猫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阮英环。
她也确实还活在幽宫中, 不是吗?
小猫无意识地卷起尾巴尖, 垫着自己快要没知觉的脚——难道是这位失势的太后身上还有什么筹码、隐秘, 甚至这个女人就像猫崽曾怀疑过的那样、跟云棠最关心也最担心的那个猜测——根据他刚刚偷听偷看来的消息判断,很大可能就是真的——有所关联吗?
云棠这时已经不觉得那么冷了,可能是他的大脑已自动适应了当前的温度。落在他身上的白雪也不再化开、打湿他的毛毛, 而是凝出了一些小小的璀璨的冰晶。
可是那个猜测得来的念头还是让他打了一个剧烈的抖。
察觉到跟踪对象的行径变化, 猫崽放下举在半空、冻得有点僵硬的小爪,再次从门洞里悄悄走出去、跟上已经完全背对向他继续赶路的暗龙卫。这几人的方向是过去的小猫大人撒欢乱跑时也很少探寻的一处荒凉场所,跟阮英环原本居住的临华殿遥遥相对、分布在西宫的两个方向。
很快的, 那三个暗龙卫就闪身进了一座比起宫室、更像营伍排房的穆今宫。
在跟治愈值系统交涉什么「一键回暖」功能失败后,浑身冷僵的毛球一进入不算温暖的室内就陷入到控制不住的寒颤当中。
猫崽过于弱小的身体和不算很健康的饮食习惯让这个巴掌大点的小玩意并没有多少抵抗环境变化的能量, 而因长时间低温陷入某种休克前奏的云棠不再能感觉到冷风带来的难捱刺痛, 仅仅是发颤和眩晕这样的生理反应叫小猫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正处于怎样的危险中。
澎湃的焦虑正支撑着他的精神, 让云棠从刚才到现在都处于强烈的恐惧之下,而那恐惧催生出来的邪火亦形成了一股虚张声势的力气,叫他错觉自己正气势汹汹。
猫崽本来就屏蔽了治愈值系统的喋喋不休,而当他进来没多久就无比清晰地听到他找了太久的那个声音时——
就连下意识的冷颤都在这刻停住了。
小猫艰难地勾住穆今宫内格外光秃秃的梁柱,绕过堂室后侧的秦抒等人所在的方向,他一边凝神细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清晰而激烈的对话,一边把自己缩在宫殿屋顶交错的横梁上,慢慢匍匐着靠近对话的发生处。
在云棠终于看到黎南洲那张讨人烦的大脸之前,阮英环的冷笑先一步传进了他耳中:
“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又焉知那画卷下的所谓隐秘不是皇帝一手捏造出的?”
——说啥呢?
小猫犹豫了一下,还是鬼鬼祟祟地探出头,而下方那两个对峙的头顶就这样进入了他的目光。等看清下方的情形后,云棠更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竖起耳朵——
“太后都不敢打开看看吗?”黎南洲脸上也挂着笑容。只是可能因为阮英环的形容看起来太落魄了,皇帝彬彬有礼的淡笑竟显得比对面人那刻骨的恨意和轻蔑更恶毒。
然而已经很了解黎南洲的小猫也能感觉得到,此刻看起来淡然镇静的皇帝似乎也被某种更久远的年代飘来的迷雾所笼罩着。时隔经年的仇恨仿佛正在这个飘雪的时刻回温复苏。
只是云棠更加清楚地看见:随着黎南洲这句话落地,阮英环甚至开始发抖了。
不过尽管这座宫殿确实很冷——阮太后那很明显也是被气的。因为两个手脚粗壮的侍人这时候沉默地走上前去,把仍梗着脖子端着姿态的阮太后「请」到了一张宽大座椅上。
他们的动作并不显得粗鲁,只是他们很明显是在用力压制着阮太后。而哪怕养尊处优的阮英环这时还有力气抗争,尊严也不允许她跟两个「下等人」之间发生什么肢体争执——她只是表情越发难看起来,并不得不目视着秦抒带人将刚刚进殿的暗龙卫搜索到的画卷在自己面前展开了。
猫崽的角度让他完全看不到那几幅长卷上的具体内容。
然而随着那几幅画卷展开,阮英环的眼睛越瞪越大,她开始在宫人手下剧烈地发起抖来,甚至很快地陷入了一种巨大的羞愤、憎恶当中,虚妄的恨意和难以言述的激动正以一种让云棠感到震惊的形态于昔日尊贵美丽的阮太后身上燃烧……
这让原本把心神全放在另一件事上的云棠都被吓了一跳。
尽管仍急于求证旁事,阮英环这时的反应仍然激起了猫崽小小的好奇。
他忍不住把身子又探出来些,大半只毛绒绒的前爪小心地扒住横梁——他想知道那画上到底是什么内容,才能让家族倒败侄女背叛儿子身死都还维持着高傲的阮英环一看到就疯了——
“你竟敢!黎南洲——你竟敢!”阮英环肩膀痉挛着、在这一刻竟像被刺伤的野兽一般嚎叫起来:“你真让人恶心!你这个杂种!你跟你的父皇、跟你那个贱人娘一样让人恶心!你们一家人都该死,你们一家人就不应该活着!”
这样突如其来不再顾忌姿态的辱骂听得云棠立刻火气丛生、很想跳下去给那个疯女人两掌,也听得殿内所有人都吓得低下了头,那两个摁着阮英环的宫侍都忍不住手下一松,居然让本来被迫坐在宽背椅上的太后挣脱开桎梏、冲向了黎南洲。
阮英环那张美艳的脸在这一刻竟显得无比狰狞,她看着面前比她高大许多的皇帝——黎南洲这张脸在她眼里竟然二十年如一日的刺目。
从她进宫那一日开始——不,从柳冬雪怀上孩子的消息传到她耳中的那天起,阮英环就无比盼望着这个皇子能胎死腹中。
她忍不住地把手臂伸向黎南洲的脖颈。她实在盼望着这个时刻——她早就想他死了。她太想了。
——皇帝一把将面前的疯女人推开了。
黎南洲看起来仍然不怎么激动,可年轻的皇帝眼底亦是一片冰冷:
“所以——这就是你自以为嫉恨我母亲的理由。”黎南洲又笑了一声,尽管他的眉头深刻地皱在一起:
“卫陵越——黎南越?唔……真是自作多情。卫陵越甚至从来都没正眼看过你吧?怪不得,怪不得先帝会说你这个人可悲又可笑。”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阮英环被这一席话刺得更加激动了。
被她自己的自尊深埋了二十几年的秘密,那从她纯洁无瑕的少女时代便虔诚抱守着的梦,曾经破碎的单恋、天真的期待、扭曲的守望——这一切的一切在二十几年后的今天,在她最落魄凄惨的时候由她最憎恶的人道破……
阮英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什么东西击穿了。
巨大的憎恨扭曲着她,让阮后甚至忍不住寄托于一些虚无的希望——一切,只要能让面前这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毒蛇能够追随他父母一起死掉。
“都是因为你娘,都是因为你那下贱的娘!”
被一脚跺倒的阮英环依然直着脖子狂喊着:“要不是因为柳冬雪辜负了卫郎,贪慕荣华富贵进了宫,卫郎也不会重病之下早早死去。他本来会娶我的!我父亲已经开始跟卫家商议婚事了——他本来是会娶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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