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皇帝也躺回到他身边,小猫大人很快提出新的要求:“搂着。”
于是黎南洲从善如流地再将人搂到怀里, 先抬手摸了摸小祖宗的额头。
——这一晚皇帝始终也没有太踏实地睡着。
如果说白日得知云棠身陷险地的恐惧、再因恐惧愠怒而催生出的一腔邪火助长了他急切要在身体上确认什么的欲望, 那到了这样的夜晚,难以消化的强烈后怕便悉数转化为恐怖噩梦。
实际上黎南洲在他漫长的、失去父母至亲的年月里,并没有做过太多不好的梦。
在失怙的一开始, 他总是尽量去回忆那些美丽的、温柔的部分,而又过了几年, 他连那些也不太去想。
可直到现在, 当他有了新的所爱、新的让他无比在意的存在——恐惧和胆怯竟悉数回来了。
种种难以解决的痛苦和焦虑让黎南洲感到某种陌生的软弱, 但与此同时,只要爱人在侧,他又好像得到了最强力的安慰剂,抱了满怀的心肝宝贝正让男人源源不断获得力量。
——可能他抱得有点紧了。
“乖乖,哦……没事,睡吧,睡吧……都是朕不好。”
听到怀里人哼了一声,皇帝赶忙一手拍抚他,一手沿着怀中人的额角摩挲到那雪白的耳朵,虚虚捧住人半张脸,将一张睡得白里透粉的小脸贴到自己胸膛。
云棠似乎直到睡觉前,才终于模糊想起来了什么。这让他皱起眉,软弱无力地给了黎南洲一巴掌,却被毫不在意的皇帝趁机吻了一下手掌。
暂时失去战斗力的小猫大人是拿臭皮脸没有办法:
“给我等着!”云棠叨咕了很长一句话,却只有零星两个字还算说清了。但很明显这小祖宗是撂下了一句狠话。
然而睡意来得太猛太凶,云棠还没能把气势汹汹的威胁表达明白,下一秒的小猫大人又打起了小小的呼噜。
他又极速坠入了纯然的美梦的温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黎南洲先前堪称可怕的发作对云棠实在造成了一些影响。
他全然没再重温白日「孤身」在险崖时——卫今扶对小猫大人来说算不得什么——那些隐而未发的害怕、胆怯,以及很难跟任何人分享的隐晦孤单、悲观假想。
再次睡下之前,小猫大人才终于想起黎南洲的恶行,所以他在后半段的梦里都在忙着跟黎南洲打仗。
细碎的梦的片段着实颇富有一些离奇的内容。
其中一个古怪的梦是他拔起了一颗数百米高的巨树,抄在肩上于山谷中疾奔、追杀一只作恶多端的蓝色大鸟。
那只鸟飞快逃着,直到被他逼进一处孤峰才不得不回头——原来这鸟脸竟长着黎南洲的模样!
云棠当时确实给吓了一跳。
而这妖怪一开口说话,声音还是黎南洲。他眯着眼睛,对小猫大人露出了一个凄楚的微笑:
“神尊,”他是这样称呼云棠的:“你傻吗?”他这样粗俗无礼地说:“我会飞啊。”
——然后说完这话他就飞走了。
云棠气得将肩上的百米巨树都朝那逃贼投掷过去。而现实中,睡梦中的小猫大人小臂轻微动了动,皇帝又立刻睁开眼睛。
第一件事还是摸摸小祖宗的额头探温度。
好在黎南洲仍未感觉到什么明显的异常。
天色这时已有些蒙蒙亮了,就着熹微的晨光,黎南洲低头就能看见怀里人睡得微微张开了嘴巴。
两片浓黑的鸦羽正在云棠脸上投出惹人怜爱的阴影,男人许不晓得「天使」一词的其他释义。
可此时看着这淘气包子乖乖安睡的模样,他似乎也能感觉到某种由衷的幸福。
黎南洲这一整晚上也没睡熟一时半刻的功夫。
此时天色转明,外头更是有无穷多的事务正等着皇帝决断筹谋,他是已不打算再睡了的。
只是现下怀里搂着心肝宝贝,皇帝越发撂不开手,竟一时半刻也舍不得离开这小祖宗。
然该去料理的事着实不能继续耽搁了。
黎南洲微微撑起身,一张脸罩在熟睡的人上方。他用目光温存地描摹着视线里的轮廓,又忍不住俯下身来,在小猫大人额心、鼻尖、唇角落下三五个吻。
虽然熟睡的云棠对此毫无反应,皇帝还是自顾自用气声交代行踪:
“朕就到外间,行吗?乖乖……”皇帝一只手落下来,悬空着,离云棠的脸有半寸的距离,只是虚虚地捧着,仿佛甚至不舍得碰到。
可就连爱人肌肤近处的气流也蕴含了柔情。黎南洲根本就是捧着一些空气,可他心里却酸软愉悦得不得了。
而他似乎也能想象出熟睡中人的回答。
不知想到了什么,黎南洲微笑了一下,才终于收回手,他小心翼翼地再坐起来些,又好像表演什么高危动作般将外侧支着的长腿踩下床:
“你就乖乖睡觉。在你睡醒之前,朕肯定就能回来了。”
随着皇帝好似平地踩高跷般的一系列夸张动作,他只从床榻间离开到放下帷幔就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期间的数次停滞是因为男人总忍不住回望床上人安睡的面容——那些呼吸间的眼睫微颤、胸脯的小小起伏往往都能将男人牢牢吸引住。
很难说清黎南洲在这个清晨离开这间寝阁到底用了多久。
而一直到他人完全离开屋室——到后来,好像连床前挡的那架屏风对他来说都是好看的——皇帝终于关上门,他整个人的气质才为之一变,脸上也完全隐去了先前那副柔和的面容。
“到外间去洗漱。”皇帝对围上来的明能明续沉声道。
只着常服的黎南洲跟平时已没了什么不同,硬要说的话,好像他心情还更差了一点——皇帝侧过脸,稍显冷淡地瞥了掌笔太监一眼。
“老奴明白,”童鹤衣深深低下头:“必不会再叫祥瑞出任何纰漏。”
黎南洲并没回复这话,似乎他一个字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在他治下的那套程序里,掌笔太监昨日的失误自然该受到应有的惩罚。皇帝在过去从不因任何原因对任何人容情——
可也是因为云棠。因为祥瑞很明显信任、喜欢甚至也依赖老童,所以他现在算是戴罪行走。
皇帝只是一眼不错地看着老太监无声拉开隔扇门,身形逐渐隐没在仍昏暗的寝阁中——他也趁机又看了一眼挡住床帷的四面屏风。
不过想来手下也不会让这小东西再次从眼皮底下跑丢了。门里窗外,虽然黎南洲没真叫人把窗子钉死,但很明显盯着小猫大人的眼睛比先前要更精心不少。
走到外间的黎南洲将自己寥寥打理一番,对着宫人端来的早膳却没什么胃口。
“等王奇人待会儿来看过,要是不妨碍,就要御膳房悉心准备祥瑞喜欢的清淡甜口。”接过内监递来的温茶漱了口,皇帝在温热布巾上擦擦手,先想起来嘱咐道。
明续立刻正声应了。
“密崖那边处理得如何了?”交代完最要紧的事,黎南洲随手接过一张密折打开看着,一边向堂厅的方向走。
“纸青大人说,下面的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说到这个,明续太监面色端谨,唇角却含了一丝笑。
明续等人虽然是童太监一手教出,他这几个徒弟的行事风格也各有不同。从明字辈的一批人来讲,明续是多多少少促狭些的——他本来出身自一个落罪的名门,幼时却沦落到进宫为宦的地步,倒跟朝中几个大姓有不世之仇。
这时讲到朝臣的笑话,明续也很难克制住心里对蠢货的嘲讽:
“大人们虽怀了琵琶别抱之心,倒未想到会有性命之忧。”
对于皇帝一系来讲,既然昨天的险事已平安解决,那些隐忧也已尘埃落定,此刻本来就该是皇权昭彰、耀武扬威的时候。
陛下心疼祥瑞,丝毫不愿祥瑞犯险。明续当然理解这个,他知道他师父、他兄弟、秦女官、暗十八——他们都是这么想。
可在明续看来,祥瑞这一回的犯险却拯救数千人于危难中,挽回了无数性命。这显然是一件盖世奇功。
而比起阮系倒台,以他们陛下为首的黎氏皇权在这场博弈中又是大获全胜。
那群险些自误性命的蠢臣愚贵——一想到他们眼见数万火药的脸色,又在知道自己同什么人合作密谋、差点得到了什么样的后果时,那份后怕惊慌——明续这群人都觉得暗爽。
但显然皇帝根本不关心这个。
黎南洲甚至没有哼一声。
一想到昨日心潮涌动、恐惧绝望的时刻,黎南洲对这件事带来的政治资本也只感到厌恶。他仍大步向堂厅走着,几乎很快就到了厅殿门口。
“还有卫教宗……”明续见此,赶紧先掩住刚才那话不提,先说起另一件要紧的事情:
“从昨日午时到现在,卫教宗一直递信说要面见您,已经来了七八回了。”而很明显明续太监对此的态度是很无奈的。
他只略顿了顿,就继续补充:“之前是密崖火药的事一直绊住了卫教宗的脚。但是他刚刚又遣阿晋过来说——陛下要是一个时辰内还不宣见他,卫教宗就要硬闯行宫。”
“哼……”黎南洲听到这个,才终于哼了一声,面上也终于有了些表情。“朕为什么不见他?”想到小东西昨日身上穿的武服,系好的衣带,皇帝神色也变得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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