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锐勇脸色有些难看,赔着笑脸和那汉子与其他几个搭手帮忙的人道了谢。人群中间的少年频频转头过来,似乎在寻找什么人,有一瞬间和她目光交错,温悯生看到了他眼里无声的感谢。
轻轻牵起唇角,她道:“是蠢事吗,也挺好的。”
用时下比较热门的语言来说,她这种行为称得上圣母,时时刻刻奉献自己怜悯别人,浑身散发着多余无用的善良。
然而这句话裴涯絮不可能说出口,也并不完全认同。因为她就真的遇到过一个不求回报,用真诚和温柔对待所有人的傻女人。
心底的烦躁被磨去一些,裴涯絮道:“不管怎么说,这个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张照片,指尖敲了敲背面,看了眼温悯生的侧脸,裴涯絮带着笑意道:“取了相却没有用上,这算是我第一次。”
温悯生抿了抿唇,不算凶的瞪她一眼。
林远似乎终于放弃,不再执着寻找已经消失的人影。在众人的簇拥下往街道里走去,渐渐看不到了。
温悯生无声的叹了口气,慢慢收回视线,划过不远处那片波光粼粼的河水时,不易察觉的轻颤了一下,迅速移开目光。
裴涯絮眼里含了些似笑非笑:“怕水?”
温悯生阖上了眼,锤了裴涯絮肩膀一下:“没有。”
裴涯絮弯弯唇角,一只手抚上温悯生的脊背,明黄的一张符在手心迅速燃烧,因为湿润紧贴在身上的衣服瞬间被烘干,她低声道:“怕水也没什么丢人的。”
温悯生面对水面时那瑟缩姿态,触到裴涯絮记忆深处的某幅画面,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身上不再寒冷,总归好受些了,温悯生松了口气,理理衣摆,轻声道:“真的没有,谢谢你。”
精神力透支的疲惫开始慢慢爬上来,逐渐有些难以忍受,温悯生微微垂眼,脚底下像是起了一层棉花,浮的她有些站不稳。
这种记忆世界是少有的凶险,因为拥有自杀冲动的人往往心境都十分复杂,充斥了难以排解的绝望和负面情绪,翻涌的黑云完全遮住了阳光,滋生于黑暗的凶魂与恶魂源源不断的从角落里涌出,蚕食着这个日渐脆弱的世界。
在裴涯絮以往的收魂名单里,这一类并不少见。
那些人经历过别人难以想象的悲惨人生后,被一生无法甩掉的阴影纠缠,最终无法承受叫嚣着死亡的内心,决绝的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而最为可悲可叹的是,这些人往往死后也是无人问津,冰凉的尸体在地板上躺了几天才被邻居发现,或者在哪一个阴暗角落日渐腐朽成黑灰,以无人所知的结局完全溃烂在这世间。
身边有热流涌过来,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温悯生知道那是裴涯絮又叫了艘印船出来,看了那街道最后一眼,便随着裴涯絮一起上了印船。
十几分钟后终于到家,温悯生舒了口气,从印船上下来,抬头看向自己家客厅窗户的位置,那个四四方方的小窗户黑暗一片,显然没人在家里。
温悯生像是习惯了这场景,神色不变,正要抬脚走进楼道,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低下头,摸了摸身上的几个口袋,都是空空如也,她一直带在身上的钥匙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疲惫感席卷全身,温悯生揉了揉眉心,转头冲裴涯絮抱歉的笑笑:“看来要等一下了。”
裴涯絮眉头跳了一下,刚想说可以使用穿墙符,又想起自己现在是很严重的“囊中羞涩”,连画符材料都稀缺,便憋住了到口的话,选择沉默。
夜风凉的入骨,温悯生阖上了眼,越来越多的疲惫感累积在一起,让她的身体有些沉重,微微后仰靠在了墙上。
裴涯絮抱着胳膊,抬眸看了眼楼上那方黑洞洞的窗口,指尖在胳膊上敲了几下,像是打定什么主意,眉间拧着的疙瘩松了松:“喂。”
温悯生强打起精神,低低嗯了一声。
裴涯絮颔首,道:“我带你去冥界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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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修
第16章 小聚1
【冥界.忘川河岸】
平静无波的河面上,浮着一层飘飘渺渺的雾气,似有灰色的人影在舞动,忽远忽近,不可触及。
通体透明,血液似萤光般在身体内流淌,只存在于忘川河附近的梦幽鱼,在半空中晶莹游动,带起细碎火光,如梦如幻。
忘川河水幽冷深邃,能够将灵魂浸透消融的寒冷让这里变成一片无人死地,扎根在河底的曼珠沙华摇曳着一层影影绰绰的红,从幽寒的河水深处升腾起浓浓的魅异。
一支极窄极瘦的乌篷船破开雾气,游荡着镜面水天的碎影缓缓前行。一身红衣的女子立在船头,眸中神色淡淡。
船行至河边停下,一栋古朴大气的建筑立在河岸边,几十串大红灯笼挂在飞翘的檐角上,落下一片片碎红灯影。
那敞开的大门上挂着一匾额,上书有归去来三字,笔锋走势肆意潇洒,暗金流光浮动。
正门进去经过一个小院,四四方方的青瓦院墙围起,墙根不远处里栽着一株梅树,纤细盘结的枝条托起一簇簇撑着骨相之美的嫣红梅花,是顶着严寒盛放在冬夜的傲然姿态。
可走近了细看,才能发现这不过是一个制作精细的手工艺品,并不是真的梅树。
冥府的土壤和人间略有不同,种子种下去精心照料,活不活也是看机遇。
若是在其他地方倒还有希望,在方圆百里只有彼岸花生长,以贫瘠和凶悍著名的忘川河岸,就绝不可能种活了。
踩着白石小径经过了院子,进入堂屋中,终于从简约的装修风格里看出点现代气息。
堂屋右边铺着不知种类的巨兽皮毛,上面两个人在那里打着纸牌。
其中一个是乌发半披半束,棱角圆润的龙头簪子没在其中,眼角眉梢都带着风情的曼妙女子。另一个脸颊圆润,白奶团子一样的肌肤吹弹可破,身上穿着件背带裤,内衬是白色衬衫。
两人眼神一齐扫过来,落在从门口进来的裴涯絮身上。
那风情女子弯了唇,一句日常嘲讽还没出口,就见另一个眉目柔和的女孩子也跟了进来。
孟情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是不可能的。嘲讽在嘴里转了一圈,换了一个调调:“闺女长大了,知道往家带人了。”
这一举一动间都妖娆至极的女子便是长守奈何桥边取人记忆的孟婆,原名孟情,裴涯絮喜欢叫她老女人,她究竟活了多久没人知道,是个看破红尘坐地就能成佛的老不死的。
另一个奶白团子是她们这一片的检察员。冥界比较尊崇人道主义,在一定区域内都要设立一个保卫居民安全解决问题的影卫署,相当于地方警局。
虽然这里地势特殊,但毕竟也有人住,即使没人愿意来也必须得有人看着,于是离这里八百里开外的影卫分局就随便派了个脑子有些缺件的人来充数,她叫木棉。
温悯生真的是累极了,眼皮都快抬不起来,跟在裴涯絮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没留意到高高的门槛,被绊了个正着,一头往裴涯絮身上栽去,生生把她一句没出口的脏话给砸了回去。
无奈转身,扶住她的肩给她些力,裴涯絮压低嗓音道:“我懒得和你贫。”
孟情唇角多出些似笑非笑,不知道在问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涯絮翻了个白眼:“蛤?”
孟情望着那浑身脱力的少女片刻,淡笑不语。
温悯生迷糊间听到了声音,顺着裴涯絮的力道抬起手臂,落在她肩膀处攥紧了衣服。
看在她很不舒服的份上,裴涯絮没有计较她这疑似占便宜的行为。
温悯生强打起精神,在唇角抿出一个淡到快没有的笑容:“你们好。”
木棉见那女孩子要倒不倒的样子,担忧的拧起眉毛,手里的纸牌攥的紧紧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孟情:“那个小姐姐怎么了呀?”
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子含着一汪秋水扫过来,孟情执着纸牌轻轻敲了木棉额头一记,懒散道:“小孩子不要多问。”
木棉小小的后撤一步,捂着额头幽怨道:“雪心姐姐也老是这么说,我也不小了啊,都快一百多岁了。”
孟情微微颔首:“快把人带上去吧,再不休息损伤的可就回不来了。”
裴涯絮咬牙:“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扶着温悯生胳膊,将她送到了二楼的公共卧房里休息。裴涯絮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新被盖在她身上。这里的东西备用货都挺多,谁来了也不用和谁知会一声,直接拿了就用。
围着卧室转了一圈,挥手让几只梦幽游了出去,合上了窗,屋内昏暗静谧。
裴涯絮慢腾腾走回床边,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会。
目光从微蹙的眉游离到露在被外的左手上。微微弯腰,掀起她的袖子,生命轮.盘上鲜红的颜色在黑暗里也十分刺眼清晰,那代表第一个灵魂的格子里,已经被鲜嫩的绿意填充。
不管怎么样,第一次收魂算是成功了,也不枉她现在累成这样。
将她的手塞进被窝中掖好,裴涯絮转身下了楼,木棉已经被孟情哄去休息了,几只梦幽在堂屋里缓慢游动,仿若波光洵粼的纸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