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悯生帮她捡起一些纸张,放入她怀中,拍了拍,轻道:“好,牙牙受伤了,我送她上去休息,一会下来就告诉你,麻烦情姐再等等我。”
在裴涯絮看不见的角度里,温悯生的神情称得上是祈求,孟情自然不会看不出,她忍着没有发作,把纸扔在一边桌上,双手抱胸靠上桌沿:“赶紧去。”
温悯生感激的笑笑,拉着裴涯絮上了二楼,关上门,又翻出屋中最好的伤药,差她去床边趴着。
裴涯絮背上的伤口严重,之前虽处理过,但多少潦草,现在又细致重新包扎了一遍,应该不会有问题了。温悯生将绷带固定好,终于松了口气。
做完了手上的事,下意识想说点什么,视线移动到趴着的女人身上,上半身衣物褪去,肩头圆润,许是因为羞意而微微泛红,被褥色深,衬的肌肤细腻如白瓷。
屋里只点着一盏灯,光晕朦胧下,显出她极好的身条,缎黑长发顺着脊线流淌。
温悯生默默看了一会,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发什么呆,瞬间血气上涌,整张脸变了颜色。
“咳咳...”
干咳两声,温悯生若无其事的揉揉脸,正想说什么,就见裴涯絮一手撑在床上,半边身子起来,看向这边:“怎么咳嗽了?”
温悯生狂掀被子,将她整个人罩起来,急促道:“没事没事没事没事,你盖好,别冻着了!”
“唔...”裴涯絮被糊了满脸被子,不敢动作,等了半天,却也没等到她的下一步,便小声道:“允姨?”
回应的声音明显不稳:“你好好休息哈,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了。”
伸手捏住被边,下拉出一个V形,露出白皙的脸。裴涯絮观察着对面女人的面色,有些微红,并不像身体不适,但还是有些不放心,便问道:“允姨,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因为屋中安静,嗓音便也轻柔极了,温悯生听在耳中,只觉得头脑嗡嗡作响。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便想逃离此处,丢下一句好好休息就要往外跑,袍边却被小小的力道牵制。温悯生低头,就见那被中的脸蛋仰望着自己,虽什么也没说,却在清透的眸中表达了一切。
温悯生想叹气,却又怕面前的女人一颗玲珑心,看出自己心中所想所惧,便只能在心头长长的,长长的叹了一口,直叹到一颗心都颤抖几下。
她重新关上门,在床边坐下,掖着被角,柔声道:“你现在需要睡一觉,你太累了。”
裴涯絮侧躺过来,从被下探出手,盖在她手背上:“我怕我一睁眼你就不见了。”
温悯生想了想,笑道:“刚才在森海,我的尸体被安康鱼嚼碎的时候,我捡了一块碎片,你要不要拿着入眠?”
裴涯絮面色几番变化,终究还是无奈道:“怎么说也是你曾用过十几年的身体,丢出去时眼睛眨都不眨。”
温悯生将手翻过来,用两面炙烫的掌心捂着裴涯絮的手,笑道:“因为是为了救你啊。”
裴涯絮的手蜷了蜷,身子靠过来,额头抵在她腿边,过了会才低声道:“允姨,我困了。”
温悯生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嗯了一声,道:“睡吧,我陪着你。”
在荒原与森海的奔波太过劳累,又在短时间内心情大幅变动,让她疲惫不堪,几乎在女人话音刚落,就陷入了困倦的迷蒙中。
等她彻底睡熟了,温悯生才小心抽出手,帮她盖好被子,起身走至门边,正要出去,又回头看了一眼,才下楼。
客厅里游着几只梦幽,像是饿了,凑到温悯生身边讨要鱼食,光泽绚丽。孟情听见动静,没看向这边,只是道:“怎么死的。”
温悯生走向柜子,打开柜门,挑选着鱼食,回道:“自尽。”
孟情额角跳起青筋,又缓下去,她抬手按住半边脸,显然无比头痛,瞥了一眼这边,几乎是咬牙道:“你还有心情喂鱼?”
温悯生笑道:“和她们又没什么关系。”
孟情气到想吐血,握拳几次又松开,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翻涌的怒气再不去发泄,她觉得自己会气死在这里,便厉声道:“你忘记我和你说的话了?”
温悯生将鱼食掰碎,喂给它们,摇头道:“没有,只是当时那种情况,如果我不舍弃那具身体,牙牙就会死。”
孟情道:“详细。”
温悯生于是将进入荒原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徐徐道来,越往后听,孟情的眉头越皱越深,直到最后,已是十分凝重,她道:“还有这么奇怪的事...”
温悯生点头道:“是的,荒原虽危险,但应当不会产生这样的诅咒,所以我认为,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
孟情道:“如果真存在这总东西,言寺不可能不知道的,我回头问问她好了.....不过那荒原的地宫里,居然养着一大堆魂俑,还是在恶潮将至这种敏感的时间点上,养着他们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温悯生道:“不知道有什么作用,我们进去的时候,那些魂俑都被【聚宝盆】控制着,暂时没有动作,可现在法宝不在了,也不知道地宫里现在是什么情形...对了,红阳的脖子上也有和我一样的标记,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少关心别人了,”孟情揉着眉心:“你以为你逃离了安康的追杀,就寻到生路了?”
温悯生垂眸,自嘲道:“也是。”
孟情站起来,本就个高,又美的艳丽,此刻一手撑在桌边,锐利着目光,更显的气势逼人:“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还想用什么理由哄她?”
温悯生似乎陷入思考,微微歪头,而后道:“不知道呢。”
孟情气结,秀丽的面容几乎凝着一团黑气,她很少发那么大的火,这与自己要随心所欲生活的理念不符,而对于这种事情,也完全可以甩甩手不管不问,任她们一个两个跳入火海,灰飞烟灭。
可面前之人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也称得上是数不清的时光里唯一的知音,她们一向十分融洽,一同度过了百年,而自己也能理解她的所有举动,然而自从那头白鹿出现在奈何桥头,要坠入轮回之后,这位老友的人生也随之改变了。
几乎不用去看,都知道惨淡黑暗的未来,连孟情都觉得痛苦,面前之人怎能如此若无其事呢,她道:“不论你多么会编故事,这次都瞒不住了。我之前怎么跟你强调的?忘记了是不是?她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说了无数遍,我只能让陆进给你开一次后门,如果你自尽,这一世将会重来,我知道你一向能忍,那些破烂事也不觉得有什么,但你不要忘记了,你这次还需要喝一碗孟婆汤,这之后,你会忘记她,忘记我,忘掉你之前遇到过的所有人。”
梦幽的光落在温悯生脸上,软化了所有边缘,让她显得极为柔和,乌发披散,只留上方简单挽起,一身黑白道袍立在那里,成一座温柔的玉碑,似乎永不会变。
然而就在孟情的最后一句话落地之时,那完美无缺的柔软也露出裂缝,悲伤的灰色从那缝隙里蔓延,直到驱逐了所有色彩。
“我也...未料到这样的结局...”她说的艰难,嗓音微哑:“只是,我没有办法了。”
这话似乎有些熟悉,温悯生一怔,眼前又浮现出层层密密的银色树林,飞叶飘零,冷然的红衣女人流着泪,痛苦说着,我没有办法了。
而后霎那间,那遮蔽在她心头的巨大乌云消散了,露出明朗的光线。
她在人世间翻腾已久,钝化了情绪的触觉,让她不知不觉间麻木了许多,几乎从没有仔细想过,决定转世为人的那只白鹿,心里在想着什么。
站在奈何桥头时,她是否有犹豫?把不属于自己的名字刻上魂魄,她是否后悔过?
如果是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这样做的,可现如今,她从前无法理解的那种勇气,忽然在心中涌现,于是豁然道:“我也赌一次吧。”
孟情被她这态度弄的发蒙,道:“你赌什么?像她当年那样?你别忘了,她是瑾鹿,自然受上天庇佑,可你只是个普通人啊。”
温悯生道:“是啊,因为她是瑾鹿,所以我要赌,我赌上天依然眷顾她,若她真的想要再见到我,我们就必然会再次相见。”
孟情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提高了嗓音道:“我明白了,所以你是在赌,即使希望渺茫,她也会一直去寻找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你?如果你赌输了呢?”
温悯生道:“如果我赌输了,那大约就是命运了。”
孟情道:“你不是从不信命吗?”
“是啊,”温悯生笑道:“我不信。”
孟情张了张嘴,而后双手抱胸,脸色极沉,终于吐出四个字:“不可理喻。”
她想再详细的分析一遍得失,再说一万遍此事的严重性,可孟情自己也知道,这些事情,作为当事人的她,一定梳理的比自己清楚,那么外人去说什么还有用吗?
孟情放弃了,只是多年的老友,总归也有做尽的一天,分离是奈何桥最常发生的事情,她怎会不知道呢。于是松了语气,轻声道:“我从前认为那个小孩是过于固执的人,现在发现,你也差不多,真是天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