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熠正蹲在地上,闻言慢吞吞的转头过来,依然是常年不变的灰色头巾,显得整个人雾蒙蒙的:“怎么了?”
裴涯絮蹲在他身边,将布包打开:“你老大我刚刚得了个宝贝,这玩意叫相思,只要把树的小一块根种进去,就能长出和那棵树一样的小小树,神不神奇,你不是也想把这树带走吗,这样也算是。”
马熠拿着木棍戳地,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去,脸埋入两边撑开的膝盖:“哪有这种事。”
裴涯絮见他不信,立刻卷袖子就要试验给他看,这一次她不用再特意挖树根,因为这柿子树本就半死不活,已经枯了好几年,几条细瘦的根茎甚至露在外面。
裴涯絮低头看了会,每次来都会发现这树离彻底枯死又更近了一步,柿子侠心里必然很不好受吧。
她抿抿唇,双手合十轻声道:“柿子树,拜托你早点好起来吧,不然我的好朋友可能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她放下手,只在一条根的尾端掰下极小一块,埋入相思泥里。马熠偷偷看着她动作,见那泥久久没有反应,又继续戳地:“别白费力气了,不行的。”
裴涯絮这才想到,自己还没有问允姨需要多久能长出来,不过说说为什么能生长也是一样的,刚想开口又卡了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呀。
“将树木的根系埋入泥土,她想要回家,便会努力生长,不断回忆原本的模样,所以称为【相思】。”
裴涯絮回头,只见允姨提着灯笼站在院门前,朝她轻笑:“天都快黑了,出来也不知道打灯笼,小心回去又摔着。”
马熠站起身来,有些拘谨的双手背后:“允姨好。”
裴涯絮跟着站起来,没能说出话。
温悯生问道:“我可以进去吗,马熠。”
马熠点点头:“可以的允姨。”
门槛有些高,温悯生拎起裙摆跨过,慢慢走近,停在跟前:“吃晚饭了吗?”
马熠道:“吃了。”
“吃的什么?”
“赵叔叔给的烤饼,还有王奶奶的腌菜。”
“吃饱了吗?”
马熠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摸摸肚子:“吃饱了。”
温悯生嗯了一声,瞧见裴涯絮怀里的相思泥,又道:“每天浇浇水,晒晒太阳就好了,大概一到两个月便会彻底长成。”
马熠睁大了眼,有些犹豫:“真的能长出来吗?”
温悯生弯唇,点了点头:“向你保证,能长出来。”
马熠赶紧从裴涯絮怀里抱过那捧土,涨红了脸:“谢...谢谢,谢谢你。”
温悯生抬眸看了眼屋内,问道:“你娘亲,身体有好些了吗?”
马熠又耷拉着头,摇了摇:“没。”
马熠的娘亲身体不好,常年躺在床上,之前还能翻个身,说说话,现在却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就像院里这棵老柿子树,一直干枯着,好多年没死,但也好多年没活。
有人劝马熠把柿子树砍了,种点别的来,给院子里填点气氛,他都没有理会,他觉得,春天每年都会来,那就还有着微末的希望,生出新的枝芽。
温悯生不再多问,想到了某种既定的结局,眸色暗了下来。
无意间抬头,忽然瞧见屋檐下挂着的小灯笼,正是自己刚来时送他的那个,不免心中一暖,温声道:“等搬过去之后,你可要多来我店里玩玩,平时就很少见你,明明都是牙牙的朋友。”
裴涯絮道:“对呀,反正她店里也没客人,到时候一起来玩。”
“......”温悯生眯起了眼:“明日搬迁时若有不便,也可以来找我,知道了吗。”
马熠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天色彻底暗下来,温悯生拎着灯笼,和马熠最后打了声招呼,便转身离开。裴涯絮没想到她走那么快,赶紧跟了上去。
行在路上,温悯生忽然道:“我又买了新口味的丸...”
裴涯絮崩溃大喊:“不是吧允姨!你放过我吧!!”
为了不耽误明天的事,刚回去没多久便早早休息了,第二天天还没亮,都踩着清晨的雾气起了床。
外头安静的很,连鸟叫都听不着,裴涯絮打了个哈欠,帮着允姨把所有东西都搬进院子。早上天凉,梅问柳身上还挂着件披风,正清点包裹,这场景让她想到了这女人刚搬来的时候,不免笑了出来。
温悯生给她批了件薄衣,问道:“你家里的东西都弄好了吗?”
裴涯絮笼紧了肩上的衣服,道:“我娘亲前几日就都弄好了。”
温悯生点点头,又问:“现在饿不饿?”
裴涯絮想起昨天晚上还是被哄着吃下的魔鬼丸子,赶紧摇摇头:“不饿不饿不饿不饿不饿。”
温悯生显然也想到了这茬,弯唇笑了笑。
邻院里的白猫又来串门,在墙头上伸懒腰,裴涯絮正要去摸摸她脑袋,听得一阵马蹄声渐近,于是赶紧去开了门,果然见着一辆宽阔的马车停在门前。
车夫是个高瘦的汉子,勒紧缰绳,掀开帽子散汗,向裴涯絮抬下巴:“小孩,问问你,这边可是梅问柳梅姑娘的住所?”
裴涯絮点头:“正是,你是我娘亲和城主租来的马车吗?”
车夫道:“这小姑娘怎么说话的,你看我像马车吗。”一拍马屁股,咧嘴笑道:“这个才是。”
温悯生从她身侧走出来:“车来了?”
车夫手一松,帽子啪一声掉在地上:“...我滴乖乖,从没听说过北桥村还有这样的美人。”
温悯生轻笑道:“多谢夸奖,我这处行李也不少,可否烦您来帮个忙?”
车夫立刻跳下车,捡起帽子扣在脑门上,点头哈腰的过来了:“没问题没问题,您歇着哈,我来给你搬。”
裴涯絮瞧着那车夫的背影,切了一声,也要走过去:“我也来搬,我可不比他弱。”
车夫刚走进两步,忽然抽了抽鼻子,扛起一个行囊道:“姑娘,您这都搬走了,还做顿饭呢,一会多不好收拾。”
温悯生一怔,道:“我并无做饭。”
车夫奇道:“那我怎么闻着有火味。”
他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喊:“着火了!”
第102章 搬迁2
这声音是从东北方向传来的,那里只住着零散的几户,还有一小片空宅子,鲜有人至。
裴涯絮原本拎着一袋行囊,听到这声音,像是想到了什么,道了声不好,赶紧将东西放在一边跑了过去。
温悯生向那车夫抱歉一笑,简单叮嘱了两句,也跟过去了。
还未靠近便闻到了浓浓的尘烟味,呛的人眼泪直流。漫天的黑烟驱散了雾气,火光把清晨炙烤的热烫不已。
这是阿偏住的宅子。
裴涯絮双眸中倒映着那燃烧中的宅邸,呼吸都下意识停止了,任谁都无法在这样的大火前保持冷静,然而她清楚阿偏没准就在里面,只得抖着手,正要冲进去。
然而刚迈出一步,腰间便多出一只手,牢牢将她抱住,耳边传来轻缓的嗓音:“牙牙,别冲动,她在那里。”
似乎是怕她依然往里冲,腰上的手加了几分力气。
还从未在这样近的距离听她说话,裴涯絮的意识瞬间断开,然而没有怔愣多久,又立刻反应过来,顺着身后人的指示向一旁望去。
已经被烧至黑红的大门前,站着一道消瘦的身影,一身素色衣裙,未束长发,正是阿偏。
身上的手松开了,裴涯絮想也没想,几步跑过去将人拉的远了点,刚想数落几句那么危险怎么不知道注意,话还没出口就猛然哽住了。
阿偏面色苍白,满脸的泪水,手还在颤抖不已。
下意识认为是被大火给吓着了,裴涯絮赶紧将人抱住,手掌顺着她脊背抚动:“没事了没事了,受伤了吗?怎么会突然着火?”
阿偏浑身发僵,不知是冻的还是怎样,牙关咬的死紧,费力挤出一句话:“我...我放的...”
裴涯絮没听明白:“嗯?”
阿偏深喘了口气,盯着那燃烧的宅子:“是我放的火。”
裴涯絮慢慢将人放开,动了动唇:“为什么...”
阿偏脸颊一侧还有黑灰,她浑然没在意,像是被夺去神思的娃娃,大火烧着宅子也烧在她眼睛里。
裴涯絮害怕她魂就这么丢了,捞起人手背就咬了一口,阿偏连叫都没叫一声,只是眼珠终于动了动。
“你为什么放火?你去哪里了,阿偏,回神。”
两串眼泪挤挨着掉下来,阿偏呼吸急促,哽的喉头发紧:“那天...我们去找赵千帆那天,我觉得那个匪徒,好像...好像认得我,所以后来我还是忍不住,去打听了一下...”
裴涯絮忍不住打断她:“你跑去找那匪人了?多危险啊!”
阿偏使劲摇头,却不知在否认着什么,只是道:“我找到那个人,还遇到了其他虎匪,他们居然都认得我,然后我便知从他们那里知道了我本来的名字,原来是叫沈文汐...”
“我和爹娘是从南边来的,根本不是北桥的人,但这里人都很好,即使我们在这边修了宅子,生活下来,也没有被驱逐,这样的生活本可以持续下去的,可后来...后来村民们发现,我爹娘其实已经加入了当地的虎匪,跟着他们无恶不作,渐渐也不再回来村里了。后来一次围剿中,我爹娘都死掉了,我没能死成,活了下来,是村民们见我还小,心有不忍,把我养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