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暮枕低头思忖:“怪道这山路几乎没人走过,野草杂生。”
谈及此,村民已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而我们呢?因为自那妖邪降生后,山村里再未有过一日放晴,终年雷云密布,庄稼活不成,又没打猎的手艺,我们养不活家人了只好逃出村子。”
“结果刚出村不远,就瞧见村子的方向起了大火,我们不敢回去只好拼了命往前跑!幸亏遇见道长你们了,您可一定要救救我们,救救我们整个村子啊!”
山道上渐有阴风拂来,司青岚也听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大火?怎会如此邪门……”
本以为是这群村民夸大之词,可未曾想,真到了村子前才发现他们所言非虚。
小山村坐落于深山包围中的山坳里,头顶的一片天就像诡异地被外界隔离了一般,雷云重重,阴霾弥漫。
离村子越近,雷云越深。
“像被诅咒了一样……”司青岚不由发出这样的轻呼。
小山村一半被火烧毁,另一半也灰扑扑的,笼罩于雷云之下颤颤欲倒。
十几户无家可归的村民正围在村口,拿泥巴和石块扔打向村口一间小院的屋子上。
司青岚牵着衣轻飏走上前,村民们却好似没看到他们三个大活人,滔天的怨恨全部裹携在手中的泥巴石头上,雨点般砸在小屋的门窗上。
窗纸被砸破,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出现在小洞中。
衣轻飏与那双眼睛恰好对上。
那双眼睛紧缩了一下,除了对外界的恐惧,还包含一层小孩子天生的好奇,纯澈如雨水洗过的天空。
而衣轻飏的双眸则无波无澜,千万颗石子砸落在他眼前也荡不出一丝涟漪,近乎一口枯井。
究竟谁是正品,谁是赝品?衣轻飏心里一哂,倒真叫人分不清了。
徐暮枕这时环顾一周,讶然道:“那三个领我们来的村民呢?!”
司青岚与衣轻飏回头,哪里还见得到那三个村民的影子?
只有村口处,摆了三具他们方才没察觉到的尸首,白布遮面,从旁边露出与那三个村民如出一辙的嶙峋手臂。
第6章 归去来|二
司青岚眉头紧蹙,终于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
她把小师弟交给十七,提剑上前,一把掀开三具白布,随即面露骇然:“真是刚才那三个人!”
可这尸臭气息分明已是久死之人!
“你们是做什么的!”
村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呵斥,衣轻飏三人看去,只见一个年轻汉子扶着一位白须白发的老人出来。
汉子斥责:“你们从哪来的?干什么乱动!不该动的东西不能动,不懂吗?”
这时围着屋子扔石头泥巴的村民们才注意到,村子里突然多出了三个人,便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他们是什么人?怎么穿的稀奇古怪的?”
“我们村子多少年没来外人了,他们怎么进来的?”
“看衣服那两个大人像是道士……”
“道士?道士是不是能除妖?!”
司青岚与徐暮枕护在衣轻飏两侧,略带警惕。虽然这些村民的确是活人无异,身形也很正常,并没有瘦成皮包骨,但刚才那三个村民的经历,已经让他们开始无法确信自己的判断了。
“肃静——”
一道苍老沉稳的声音传来。
人群竟然听话地停止了议论,让出一条小道,年轻汉子扶着老人走上前。老人面相严肃,看起来颇为德高望重,问他们话的声音却很和蔼:“三位……是从外面来的道长吗?”
司青岚一顿,习惯性地把话语权交给十七。
徐暮枕上前一步,礼貌地一揖:“见过这位老村长。”
根据刚才那三个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村民”的话,徐暮枕猜测这位老人便是青山村的村长,而他这么说了以后老人也没有否认,徐暮枕便把话接下去。
“我们三人正是来自清都山的修士,四处云游除妖,路过贵处,察觉此地天气异象,心中惊奇,故贸然叨扰。”
他刻意回避了那三个村民的事,老人边听边点头,也没觉出什么异样,直到末了才捋着白须问了一句:“三位道长来自清都山?敢问是师从云重子道长吗?”
司青岚茫然了一瞬,与同样茫然的徐暮枕对视一眼:“云重子师祖?那不是七百多年前咱们清都山的祖师爷了吗?”
老人一怔,随即笑了笑:“这位女道长莫要说笑了,哪里是七百年前?现如今清都山的祖师爷不就是云重子道长吗?老朽年轻时求学东南,途经清都山,还有幸得与云重子仙人远远地瞧上一眼呢!”
司青岚默然了,徐暮枕也不说话了,只是暗暗攥牢了小衣轻飏的手。
他们现在确信这个村子有多诡异了。
总共只有三种可能,一是这个村长在骗他们,二是他们回到了七百年前,三则是——只有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还停留在七百年前。
村民们一听他们来自清都山,而且还是会除妖的道修,便嚷嚷着要请他们为村子铲除妖邪。
“什么妖邪?”徐暮枕佯作不知,指向村口摆着的那三具尸首,“他们便是为你们口中的妖邪所害吗?”
村民们一听这话更激动了,指着那间紧锁的小屋吼道:“就是他!就是那里面的妖邪!”
“自打他生下来我们村子里就祸事不断,终日被头顶这层雷云笼罩便罢了,若是想要逃离村子——就是和这三个人一样的下场!”
“而且前几日我们村里那场大火,也是因为这个怪物!他迟早有一天要把我们全村人给害死!道长,这还不是妖邪吗?你说他该死不该死?!”
司青岚沉思片刻,道:“是不是妖邪也不是你们一群人一张嘴便确定了的,我们还得探查一番。”
司青岚想要靠近那间屋子,却被众人不依不饶地拦下:“道长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这么多人还哄你不成?咱们村你也看到了,烧了一大半,难不成还是我们自己放火烧的自己?”
司青岚被他们堵得哑口无言之时,身旁却传来一阵稍显稚嫩的轻笑声。
众人皆望向徐暮枕牵着的那个小孩,他笑得极其无害,像觉得哪一点十分惹他发笑似的。
“兴许,”他笑眯着眼说,“真是你们自己烧的自己呢?烧着玩,谁又知道呢?”
这话引起了全体村民们的愤怒:“你这小孩怎么说话的?那是我们的家!我们会自己烧着玩?”
衣轻飏打了个哈欠,垂下长长的睫毛,目光倦怠:“我都说了,是兴许呢。你们大人老爱这样,自以为理所当然的事,其实最后就是自己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开完了还不敢认。”衣轻飏撇下嘴,“怪讨人嫌的。”
“你这小孩怎么说话呢?有爹生没娘养啊!”村民们被衣轻飏短短几句话无差别攻击后,戳到痛点,脸上都有些难看。见他们围拢过来,司青岚作势拦住:“怎么?你们这些大人还想和一个小孩儿动手吗?”
衣轻飏还有功夫凉凉道:“二师姐,你得体谅他们,毕竟大的动不了,也只能在小的面前逞威风了。”
这个小师弟平时看起来多乖巧的,就是一张嘴便不饶人,徐暮枕深觉头疼,可该护的犊子还是得护。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后山上忽然跑下一道女人身影,她身上粗布衣裳打着补丁,一手挎着野菜篮子,一边冲下来一边喊:
“你们放开我的孩子!有本事全都冲我一个人来!”
她误以为这些人又在围着她家砸东西,可瞧见里面有三个陌生人后才愣了愣,退后几步护在小屋门口,仍道:“你们不准过来!要想抢走我的孩子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娘!”那双黑黢黢的大眼睛嫩生生地喊了一句,像小羊崽终于瞧见护犊子的母羊。
这女人一来,衣轻飏这个嘴贼欠的小孩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村民们重新将炮火对准小屋和小屋面前的女人。
“衣家嫂子,你这是什么话?前几天村里那场大火你也看见了,可不是你儿子惹的祸?”
“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叫这两位道长给你家阿一看一看,一看就知道究竟是不是妖邪了。”
“那还用得着看?衣家嫂子,我看你赶快离那屋子远一点,稍不留神这妖邪之气就毒害到你身上了!”
“最好是用火来烧!我看啊,用火烧才能把妖气全都烧干净!”
“对!一点渣子也不要剩,留着就是祸害我们大家!”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就差把今晚谁去拾柴火商量出来了,村长在这时吼了一句:“都给我安静!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村长,就听我一句话!”
大家顿了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安静了下来。
村长道:“是不是要把阿一烧死,我们就听这两位道长的话,请他们替阿一看一看,认认他究竟是不是妖邪。如果是,我不会再阻拦你们一句。如果不是,你们也不要再为难衣家嫂子。”
“可是村长,上回咱们也是听了你的话,村子才……”有村民小声嘀咕。
年轻汉子道:“你们这是说的什么话!村长还不是为了咱们大家好?我们这次就还照村长的意思办,至少也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