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根本就不用去看,也能知道台下的情况如何。
台下在因为有人上场而轰动,一阵阵的欢呼声和打气声不断传入耳内。
目光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一扫过,子桑言书的思绪不经意间飘到了三百多年前。
那个时候离都未曾繁华,瑞济未曾昌盛,那时候是人间少有的乱世时期,瑞济刚刚建国不久,强敌在外内乱不减。
而柳霜飔的身体比叶珺澈差上不止一点,可是立于乱世见,他却不是一个甘于躲避乱世的人,他想要用他的笔将乱世记录下来,让后世能够知道曾经的乱世多么残酷。
那个时候,他用的画笔将瑞济街头,一处又一处的流民给画了下来,将那个时候东市的场面给画了下来,那幅画现在就留在了瑞济的皇宫中,是历代君王的惊醒。
现在的繁荣昌盛,正是处于乱世的柳霜飔所向往期待,却看不到的世界。
不知不觉之间,子桑言书的目光落到了台上的叶珺澈身上,台上的人刚好将那异邦人给打下了擂台,正得意的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炫耀一样朝着他摇着手。
那个样子明显就是要告诉他自己赢了,不止赢了还赢得漂亮。
四目相对时,子桑言书眼眸中不经意间露出温柔谦和的笑意,他低声喃喃道:“曾经你所期望的繁荣昌盛,现在就在你的眼前,霜飔,你看到了吗?”
只可惜,他的呢喃和询问,无人回应。
雅间内只有他对着一桌子的美食,很久很久之前,那个说过,若是到了盛世太平的时候,一定和他游山玩水,画尽人间繁华,可是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实现。
又或者他已经在用别的方式看到了。
“言书言书!”
一个兴奋的声音将子桑言书的神思拉回了现实中,子桑言书抬头看过去,便看见叶珺澈拿着画卷兴奋的在他面前展开。
“言书,你看看这是不是秋叶先生的真迹?”
久违的一幅画在自己眼前缓缓展开,不用细看,只扫过一眼,子桑言书就知道那是柳霜飔的画作。
他的画,自己是绝对不会认错。
上一次见到这幅《南海珊瑚宫》还是在三百年前,那时候柳霜飔道南海游玩了一遍,回来就画了这幅《南海珊瑚宫》,珊瑚宫内的每一处都被他仔细的画了出来,唯独珊瑚宫入口的十二条龙脊骨他没有画进去。
因为当时他说:“言书,你背负了太多,我希望有一日你可以真正放下那些过往。”
三百年了,可他依旧没有放下分毫……
看到《南海珊瑚宫》时,子桑言书整个人的神情都变了,复杂的神情中含着掩盖不住的思念,还有很多言语无法表达的情绪。
隐隐之间,似乎还有自责和愧疚……
如此深沉的情愫,更让叶珺澈感觉自己距离他的时间,真的很遥远很遥远。
他自以为和子桑言书一见如故,从开始见到的那一刻就觉得欢喜得不行,后来沂城之行,更是觉得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所认为的挚友,或许他距离对方的世界还是太远,他甚至对子桑言书的了解还是太少,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在对方的世界里,自己究竟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
“霜飔……”叫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子桑言书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仅仅两个字,叶珺澈就已经明白了,那个人留给他的记忆是不可能淡忘,或者被代替的。
大概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幅画,子桑言书的脑海中一下子就闪现出一幅又一幅血红的画面,让他整个人都忍不住在颤抖。
看出子桑言书的不对劲,叶珺澈立刻就将画卷给收起来,将子桑言书扶着坐下,关切道:“言书,你想到什么了?别想了,都过去了,现在已经是三百年后了。”
三百年前的那一天,是子桑言书这三百年间无数夜晚的噩梦,现在就是念起柳霜飔这个名字,都能让他一瞬间想到那一天,想到那个鲜血淋漓的场景。
第26章 寄托
能让神界众仙畏惧,谈之色变,子桑言书杀过的人,神,魔,妖并不少,他并不怕血,可是他怕那是柳霜飔的血……
“言书,别想了……”叶珺澈让景谦将画卷拿远一些,子桑言书冰凉的手,不断轻声安抚。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缓缓蔓延,子桑言书很快就缓了过来,瞬间一个眼神扫向屋外,厉声道:“谁在外面?”
在屋外站了很久的苏纪南听到声音,便在门口客气应道:“两位公子见谅,在下苏纪南,有事相求请两位公子赏脸一间!”
刚在在擂台上苏纪南被打得那么惨,现在不去疗伤倒是跑到这里来了。
从擂台上几人就注意到这个小少年了,听到声音立刻就让他进来了。
可是不等他开口,三人都猜到了他的来意。
子桑言书目光看向被景谦放远的画卷,向苏纪南道:“苏公子是为了《南海珊瑚宫》而来。”
并非询问,他非常的肯定。
早在擂台上的时候,苏纪南就一直执着于《南海珊瑚宫》,可见这幅画对他来说是意义非凡,所以叶珺澈拿走画卷,苏纪南连自己身上的伤势都没有在意,就一路跟到这个地方来。
叶珺澈和景谦两人没有异邦人那般气焰嚣张,所以苏纪南跟过来时也是客客气气以礼相待。
被子桑言书直接道出来意,苏纪南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但是他还是很坦然承认了,向三人行一大礼,郑重道:“《南海珊瑚宫》一画,对我苏家意义非凡,未能拿回画卷是苏某无能,只恳请三位公子能让苏某看一眼《南海珊瑚宫》是否完好?”
在擂台上的时候,苏纪南被打得不轻,被重重磕在擂台上的哪一下,额头已经破了皮,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干净,但是伤口尚未做任何处理,依旧能看到触目惊心的伤口。
身上的衣物倒是被苏纪南整理得仪态端庄,只是被沾上血污的地方还没有来得及清理,所以看起来依旧是稍显狼狈。
他未曾顾惜自己的伤势,即便如此依旧仪态礼仪做到位,在台上无论异邦人如何羞辱,如何下重手,他都没有片刻低头,但是此时却愿意客气行下大礼,这便是他的文人傲骨。
子桑言书顿时欣赏起这个少年来,伸手向苏纪南道:“苏公子不妨坐下慢慢聊,在下也有不少问题向苏公子请教。”
瞧着眼前人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苏纪南在心中迟疑了片刻,想着《南海珊瑚宫》还在他们的手上,便也先坐下看看他们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是在是猜不准这人心中想着什么,苏纪南主动问道:“三位想要问什么?此画的来历?还是为何在下如此执着于此画?”
然而子桑言书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都不是。”
之间子桑言书从袖子中拿出一个瓷瓶,缓缓倒了一杯茶,便将瓷瓶内的粉末倒入杯中递给苏纪南,“苏公子伤得不轻,若是不疗伤即便是看了《南海珊瑚宫》也不见得能走出四海阁,若是能信得过在下,便喝了。”
仅有一面之缘,苏纪南还是犹豫了,又看三人实在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只有给他递茶的子桑言书眉眼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冶感,所以犹豫之后他还是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才刚喝下茶水,苏纪南就感觉到一股暖流缓缓在体内游走,积压在胸口的淤血在暖流的作用下全都被吐了出来。
见状叶珺澈立刻递过去一个帕子,还有一杯茶给他漱口。
一口淤血吐出来之后,苏纪南的面色好了很多,至少不再是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一片惨白,苏纪南这才反应过来,那是给他疗伤的灵药,并且见效奇快。
“多谢!”苏纪南终于卸下了防备之心,缓缓向子桑言书道谢。
见着这人好了不少,子桑言书也就直接进入正题,问道:“三百年前秋叶先生将《南海珊瑚宫》赠予苏公子先祖,当时苏公子祖上曾答应秋叶先生一定将《南海珊瑚宫》保护妥当,如今却落入市井,成为酒楼引客的彩头,其中的故事一定很精彩,在下很想听一听。”
明摆了是要听别人的痛楚,苏纪南面色难堪,咬着下唇迟迟说不出话来。
若非是家中遭了难处,谁又会让如此名画流落在外。
叶珺澈听出了子桑言书话中的责备之意,静静坐在一旁观察,想着柳霜飔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苏纪南咬紧了牙关,袖中的紧紧攥着拳头,不愿提及那不堪的往事。
然而在子桑言书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他还是松开了拳头,沉声道:“苏家曾经也是瑞济的开国大臣,后来渐渐没落,更是在祖父那一代得罪了陛下,一度被贬被流放。”
“那个时候苏家一度遭难,那个时候苏家上下只有《南海珊瑚宫》最值钱,于是祖父便将画给卖了,保住苏家老小,可是祖父也为此留下了心结,弥留之际祖父一直嘱咐我们,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将《南海珊瑚宫》再次带回来……”
听完之后,子桑言书半眯着眼睛,折扇不断在手中轻敲,完全看不出他此刻的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