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宁能看出来,这个年轻道长自己修的是度化善道,但教给小胖子的却是度化杀道。
不过想想道长的经历,其实也能理解,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天才道士为什么会被人围杀,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善良是没用的,只能提刀。
年轻道长教小胖子术法不可谓不尽心,但怨瘴世界里的怨鬼是不会绝的,且时日越长,执念越重,结出来的怨鬼也越厉害。
终于有一天,小胖子被一个大的厉鬼抓透了半边身体。
怨瘴世界中,所有的事情都源于执念,因此抓小胖子的怨鬼模样并不清晰,但小胖子魂体逐渐崩溃的样子却格外清晰,乐宁作为旁观者都能感受到道长的痛苦。
小胖子只是一个普通小孩,自己没有执念,是因为平安锁魂体才凝聚不散,一旦崩坏几乎不可能再凝聚。
道长把逐渐溃散的魂体小鬼放在床上,然后摸出小平安锁,小平安锁半氧化的银色,他轻轻抚了抚小平安锁,坚定的转身出门。
乐宁跟着他,本以为他是出去复仇,结果他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一把锄。
年轻道长站在屋外的院子,一手提着锄头一手提着平安锁,五个小铃铛坠着,发出叮叮的清脆铃响。
道长挽好平安锁,挥着锄头嚓嚓挖土,没几下,便挖出了下面埋着的东西。
乐宁有些好奇他搁这儿挖啥,伸头一看。
好家伙。
竟然是一具尸体!
道长自己的尸体!
竟然就把自己的尸体埋在院子里!
乐宁一边感慨这个天才道长是真不忌讳,一边奇异,这么长时间过去尸体竟然没腐坏,只是一身血糊,整个人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儿。
就是不知道这位天才道长平白无故的挖自己的尸体做什么。
他正好奇着,只见道长弯下腰,从尸体手上捞出来一物,一个长条棍状的物品。
乐宁看了看,偏头和温行止说,“似乎是个法器?”
温先生更沉默了,只点了点头。
道长将小平安锁捆到法器上,然后撕了自己一段魂体。
生撕魂体,即使已经是鬼了,也痛得道长浑身抖颤。
缓了好一阵,他才呼了一口气,将撕下来的魂体融入朱砂,用朱砂绘制附灵的阵纹。
这个符文乐宁是见过的,是知名的禁术符咒,传说是一位草木成灵的大妖创立,死物生灵艰辛,但如果用人的魂灵画这种附灵阵法,要不了多久就能聚灵成妖。
像平安锁这种自己勾连魂体融为一体的,更是直接可以化妖再生。
这种一个阵法就可以免去千百年修行的阵,可想而知有多受追捧,也可想而知有多少人被抽去魂体来画阵。
乐宁没想到这个修善道的年轻道长竟然还会这种阵法,看着道长慢慢绘制阵法,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仿佛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附灵阵法有伤天和,因果轮回容不得,即使怨瘴世界里也很难画成。
道长蘸着融了魂体的朱砂,稳稳的画阵,一道阵法绘完,平安锁依旧是平安锁,法器依旧是法器。
道长默了片刻,蘸着朱砂,慢慢绘制第二道。
第三道。
第四道:
……
融了魂体的朱砂并没有多少,没了就得重新做。
屋内小鬼的魂体在溃散,屋外阵法却总也绘不成。
到后来,道长绘阵的手都是抖的,不知道是割裂魂体太痛,还是太紧张。
终于,在不知道绘制了多少道阵法后,小平安锁亮起朦朦胧胧的白光,而被它缠绕着的阵法也遮掩消散,缓缓露出本相。
那是一段小小的金色骨头,明亮灿烂的金色,带着希望般的柔和,萦绕着层层叠叠的福缘和灵气。
平安锁银色的光芒慢慢笼罩金骨,缓缓的凝出一个人形。
渐渐的,骨头、经脉、血肉、发肤,一点点的长起来。
怨瘴世界中,多了一个活人。
重筑的血肉筋骨,已然是个少年,不再胖墩,只有脸边婴儿肥还留着一点点。
少年睁眼醒来,眼中似乎还残留着金银流光,显得格外的清隽灵秀。
他戳了戳自己血肉暖暖的手掌,惊奇又意外,“道长,你好厉害!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道长身形佝偻了许多,割裂太多魂体,即使怨鬼也承受不住,损失本源,外在表现便是缓慢老去。
道长轻轻笑了笑,“不了,我这一脉的传承都死绝了,不吉利,我也不收徒了,就叫我老头子吧。”
轻缓苍老的声音,和乐宁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灰雾般的迷障缓缓消散,少年的面容逐渐清晰,和他一模一样……
看着自己的脸,乐宁眨了眨眼,喉咙堵塞,过了好久才艰难开口,
“老头子……”
第106章
乐宁慢慢摸上自己背心的脊骨, 闭了闭眼,“温先生你早就看出来了对吗?”
温行止沉默片刻,揽住乐宁, 轻轻抱住了他。
是的,早在玫瑰海岸时他就发现了,以他的骨为体,平安锁寄情, 身被福运压顶的乐宁,其实是以人魂成就的半妖。
乐宁难过的埋在温行止肩颈处,感受到脊骨的热意滚烫, 突然想起之前卜的卦象,当时看不分明, 现在回忆去反而清晰了。
那卦象非但是亡故,且还已经亡故很久了。
怨瘴被看透, 迷雾缓缓消散, 封印着的记忆也跟着复苏,最早想起来的是他那天, 老头子突然说他要离开一阵,让他也别在山里守着了, 下山去看看。
他问老头子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老头子说他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等他不因为他很长时间不回来而难过的时候, 他就回来了。
自从术法学成, 两百年来他都在山里镇压怨鬼度化煞气, 悟性真的一般, 不懂老头子话里的未尽之意, 刨根问底的问那到底是什么时候, 老头子就不回他了。
迷雾渐渐散尽,山间恢复了一片焦土,到处都是白骨,其中一处茅草屋前,一道淡得几乎透明的人影缓缓飘着。
那已经不能算是魂体了,只是魂体消散后留下的一丝残念。
白影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深刻,他仿佛知道乐宁会回来,嘴角和眼角都带着笑意,“小乐宁回来啦。”
乐宁从温行止怀里出来,抓着温行止的手,整个人都是抖的,他慢慢伸出一只手,明知道残念无形,还是跟个傻子似的去触碰。
五只指头穿过半透明的魂体,一切都是空荡荡的,再没有记忆中那枯老但温暖干燥的力量了。
“老头子……”
“小乐宁回来啦。”
残念飘飘当当,依旧是四平八稳的声音,仿佛他从未下山过,仿佛他只是出去度化了几个狡猾难缠的怨鬼。
乐宁愣愣看着飘荡的残念,喉咙干涩,眼眶发红,不敢相信自己只是下了趟山,回来就一切变了。
不再有会等他回家的人,不再有温暖充满人气的小茅草屋。
“为什么……”
虽然这么问着,但封印的记忆里回来,结合前因,一切都有了解释。
两百年了,封印阵法一如既往,但怨气每时每刻都在酝酿,时刻都有破封而出的可能,只他们两人,镇压起来已经很艰难了。
到了这种绝境,要么苦守,最后两人都被怨鬼撕碎,要么拼死送一人出阵,去外面搏得一线生机。
临下山的那天,老头子还似是无意的提起,说山下生机勃勃,花一定开得很不错的,让他下山后,顺便看看山下的花儿开得怎么样了……
温行止缓缓拍了拍乐宁的背,这一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乐宁这边怨瘴消散,关蒲那边也有几个出来了。
乐宁两人进的是白衣道长,也就是明至的怨瘴,但关蒲几人进的却是当年立下祭祀杀阵,以千万人为祭的明华宗众人的怨瘴。
两相碰头,终于对明华宗当年的事有了全面的了解。
以明华宗众人的视角看去,明至简直就是不驯的祖宗,天生的反骨,该献祭的时候不献祭,该贡献的时候不贡献。
这段两百年前的覆灭,起因很简单,当时出了一个强大的邪祟,明华宗是当世第一宗门,自然身负除邪之责。
但一路战下来,他们发现邪祟是强,但更强的却是他手中的棍型法器,两相叠加之下,明华宗几个老派的最强战斗力都打不过。
其实倒也不是完全不行,主要是他们想除掉邪祟,但又想要那个强大的法器。
什么?你说已经是当时第一宗门了,不那么强也没事?
那怎么行,弱者想强,强者当然想更强啦。
于是一众宗门顶层想了个法子,献祭,献祭出杀阵,只杀邪祟,留法器。
那问题又来了,让谁去献祭呢?
一群老家伙都是活了近百年的老妖怪,人活百年也成人精了,更何况修士。
他们个个实力巅峰,都不舍得放弃大把力量,再者他们地位尊崇,派他们去也不合适。
选来选去,还是一身满溢灵气实力强大,但地位只是看起来高,实际上只是普通人出身的明至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