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在乎人族同妖族之间的深仇,对他来说,都是自然规律,妖族屠戮人类城池,而人族也在残害弱小无辜的妖类,有因必有果,而到最后这种纠缠起来的仇恨已经很难消解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然不会交付信任,那么就只剩下猜忌和疑心。
他突然感觉到手腕上缠着的尾巴开始发抖,一颤一颤的,还有几分可怜,还有几分不知所措。差点都给从晏风雪的手腕上抖掉了。
陆沉厄表面上看着只是面色苍白了些,在底层摸爬打滚了很多年早就学会了收敛自己的情绪,至少不会轻易地外放出来。但是这还不能随心所欲控制的尾巴却暴露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恐惧、怀疑和不安。
他上前一步,想都没想抬手挡住了宫照夜刺来的一剑,任由凌厉的剑气在他的手上划出一道道血口。
“晏风雪。”宫照夜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没有半分情绪,“你要护着他?”
叶臻和周涟衣,本来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可没想到晏风雪竟然宁可跟宫照夜对上也不愿意退让,这是一定要护着对方的意思了。
“晏师弟......”叶臻狠狠地皱起了眉,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提议让对方带这个杂役上山,不然也不会生出今日之事。
若想让宫照夜退让可不容易......就算对方退让了又如何堵得住众修士的悠悠之口。
“宫师兄,不知我山上这个小弟子做了什么,还劳烦宫师兄亲自出手,以势相压,未免太欺负人了。”晏风雪冷冷道,两人相对而立,竟然谁都不愿意退让半分。
叶臻心里暗道一声不妙,宫照夜可不是一个爱解释的性子,若等等直接动手可就麻烦了。
可没想到宫照夜并没有动手,只是声音更低沉了几分,眉宇间满是冷意。
“龙崖秘境的陨灭之灵,是千年前屠城之龙。十年来,他被我困在秘境一角而不得出,而他魂灭之刻将传承送出,若所料不错,恐怕就在他身边这个弟子身上,他不能留下。”
叶臻劝道:“晏师弟......你跟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也没有义务要护着他到这个地步......”
“若我今日便收他为弟子呢?”
晏风雪无视周围人震惊的目光,他眼底没有多余的情绪,像是说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光看着周围人的态度,就不像是会接纳陆沉厄的样子,即使能洗清对方跟秘境变故之间的关联,但是对方半妖的身份依旧会让人心生偏见。
天命之子的路不能就这么断在这里,既然没有仙君愿意收对方为弟子,那就只能他自己来了。
晏风雪思考着他收天命之子为徒的可行性,没有注意到陆沉厄悄悄抬头看过来的目光,在听到晏风雪说出那番话时,那双浅金色的竖瞳中闪过的错愕不比别人少。
在晏风雪看过来时,又迅速地垂下头。晏风雪只能看到一个小发旋和两只小角。
他观察过问天宗内最适合收陆沉厄为徒的便是宫照夜,对方修为极高,一心向道,而洛英和周涟衣,这两人不说也罢,怕给陆沉厄带偏了,而叶臻是法修兼修医术......也不合适。
偏偏宫照夜作为诛邪仙君十分痛恨妖魔一类,诛邪之名也是因为他长期在外伏妖诛魔得来的,让对方如今收下陆沉厄显然是不可能。
晏风雪将视线收回来,心道虽然这么做麻烦了点,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在你成长起来之前,给你保驾护航,直到你身上被夺走的东西……重新回到你身上。
——
风霁望着那个对旁人指责不满的言论置若罔闻的白衣男子,心道自己竟然还免费看了一出好戏,手中的折扇轻轻压在嘴角,挡住了那抹不合时宜的浅笑。
接下来你又要如何收场呢?
宫照夜眼神如刀,眼底在听到晏风雪执意要收陆沉厄为弟子时,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惊讶,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冷淡模样。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动手吧。”宫照夜不欲多言,手中的灵剑骤然暴起一阵强光,一股凛冽的剑气冲天而起,周围实力低微的弟子纷纷撑起护体灵力来抵挡这剑气刮起的罡风。
晏风雪抬手放出一道屏障将这些剑气悉数隔离在外,若他不出手阻拦,恐怕以陆沉厄如今的情况,撑不了多久就会被对方的灵压给震晕过去。
不过......晏风雪突然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的神色。
宫照夜这一击虽然气势惊人,可是他真正对上才发现不过是看着恐怖了一点,实际上并没有要对他尽全力下杀手的意思......更多地是想困住束缚住他。
第13章 噬梦
看两人已经动手,叶臻面色一变,直接拦在两人中间,脸上也带了怒意:“都停下!直接动手像什么话?”
他看向宫照夜,问道:“宫师兄为何要执意杀陆沉厄。”
宫照夜半天没吭声,最后像是打算卖叶臻一个面色才开口道:“不能放任他为祸人间。”
叶臻又看向晏风雪,越看越觉得疼牙,他还以为对方心性变好了,心性是好了,但是也更加死脑筋了。
为什么要怎么执意护着个半妖的小弟子,也没见过他之前对他们这些一起生活了百年的同门那么维护过。
同门情谊竟然还比不上这臭小子上山的几天。
想到这里,叶臻话语间也不由得带了几分酸意:“那晏师弟又为何执意护着他。”
晏风雪不知道为什么叶臻看着他脸色一变再变,只是看向面容冷峻却没有再动手的宫照夜,开口道:“首先秘境之变同陆沉厄无关,因此不能把责任算在他头上......”
“其次......传承好坏于否,还是要看获得他的人,宫师兄认为获得传承的陆沉厄会如邪龙一样会为祸人间,是否有所偏颇,而且陆沉厄是半妖之体,如何出生非他所愿。”
说到这他扫了周围那些长老弟子一眼,眼底带着不容逼视的冷意:“试问在场诸位有谁愿意自己出生之时就带着这不为人所容的血脉,若有人要为此杀了你,你们会乖乖引颈就戮吗?”
周围不少弟子面色涨红,他们竟然都被对方这番话给噎住了。
他们当然不想死。
“人族宣扬同族皆为同胞,不能互相残害,陆沉厄虽有妖族血脉,却同样留着人族的血,还是说,这一部分人族修士的血脉就算不得人了吗?”他冷笑一声,可字字句句皆是掷地有声。
陆沉厄听着耳边传来的清冽嗓音,心里生出了些许酸涩的苦意。他只担心眼前所经历的都像是泡影一样转眼消逝,就像是他臆想出来的一样。
越是不可思议,就越是不敢相信,越是惶恐。
“都是狡辩!这妖类的善恶怎么能仅凭你的一面之词!”那几名道衍宫的修士怒道,眼看着周围的人被对方说动,脸上都带上了犹豫之色面色更加难看。
晏风雪冷冷地看了过去:“难不成这位长老对此次秘境之变知根知底,才能这般一眼断定凶手?”
这话说出去就相当于若这几位领队再一口咬定要惩治陆沉厄,也得跟这秘境之变脱不了干系。
他们几人都没吭声,像是被对方这轻飘飘的一眼给震住了。
可只有他们清楚,明明没有感受到那种高阶修士的威压,却仍然让他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体内流动的每一处灵力都有不受控制的倾向。
“各位道衍宫的长老可愿听在下一言,问天宗不会包庇凶手,可当务之急是需要救治受伤的弟子,和查看那些魔尸化弟子的情况......这些事可耽误不得。”叶臻出声道。
那几名领队顺着叶臻的话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连忙点头,刚才那种诡异的情况让他们不敢再跟晏风雪对上。
晏风雪注意到宫照夜的目光依旧冷冷地落在陆沉厄身上,看得瘦小的少年站在一边像是海里的一片孤舟,被吹得摇摇摆摆的,即使是宫照夜的一个眼神,也足够让陆沉厄感到压抑不安了。
他挡在宫照夜面前,勾起了一个笑容:“宫师兄看出什么了吗?”
宫照夜看向晏风雪,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让人一时之间辨不出对方的情绪。
“你确实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他的视线往晏风雪之后看了一眼,只能望见那小弟子的一片衣角:“你若想保他,就拿出东西来证明吧。”
宫照夜说完,身形就消失了,一如来时。
见人离开,晏风雪侧头看了一眼陆沉厄身上带血的伤口。
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一声不吭,就好像什么都不会说只会自己憋着一样。
可这种,最是吃亏。
晏风雪往陆沉厄手上塞了一瓶灵药:“服下,我为你炼化药力。”
陆沉厄闻言乖乖地将灵药服下,紧接着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灵力顺着他缠在对方手腕上的尾巴流入体内,原本未见效果的灵药在这股灵力的催化下渐渐显露出药力。
他感觉自己身上的外伤瞬间愈合了,而内部的伤势也随着药力的显露而渐渐好转,困扰了自己很久的痛苦开始慢慢消退。
一股困意涌上来,但是他依旧强撑着不想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