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 完结+番外 (月色白如墨)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月色白如墨
- 入库:04.10
慕子翎低头看着自己白衣上的污迹,因为过去了几个时辰,那些鲜红的血迹已经变得暗沉了。
他良久后才缓缓回过神来般应了声“嗯”。
宫人觉得奇怪,依照慕子翎往日的行事作风,应当根本不会问秦绎才对。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有多少情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他完全不必对秦绎抱有多大希望。那会像个笑话。
但慕子翎沉默良久,才低低笑了一声,轻轻地自言自语道:
“方才做了一个梦。差点没有分清我已经醒来了。”
第6章 春花谢时 05
传说,在千年之前,云燕曾帮助过一个在南疆密林中寻找月牙蔷的旅人。作为回报,旅人给了云燕族通灵的能力。
一般人死后,魂魄将顺着黄泉而行,而最终,每一滴黄泉之水都会汇入无间海。从无间海起,那就是属于冥帝的地盘。
被赠予了特权的云燕人可以以活人之躯抵达忘川侧岸,看到对面的时间荒丘。
起初,那位一身玄衣的年轻人给云燕族这项通灵之能时,是因为云燕地偏人少,落后封闭,常年饱受战乱欺凌之苦。
“那就赠你们阴兵鬼将吧。”
年轻人道:“无间海里,有许多不肯去转世轮回的怨灵。你将他们请来,好好供奉,让他们助云燕在这乱世之中有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
那年轻人有一只漆黑的冷玉扳指,带在左手拇指上。
他将那只扳指取下来,随意点在跪在自己面前的云燕王室额头——
自此,云燕森严的宗族与血脉尊卑秩序就建立了起来。
只是,那个时候年轻人也许没有想到,他给予云燕的这项特别能力会让巫蛊之术在云燕大肆盛行。甚至在贪欲的催使下,出现了暗巫、血降头、青阳小鬼等事与愿违的邪术。
直到千年之后的现在,慕子翎横空出世,养出了云燕历史上从所未有的千万鬼兵与蛇王阿朱,将巫蛊术推上了一个全新的高潮。
连曾经最邪恶血腥的暗巫,在他面前也变成了小打小闹。
只是这在痛苦与绝望下催生而出的百鬼之首,能用鲜血与寿命饲养鬼兵们多久,恐怕连慕子翎自己都不知道。
当他下午在外庭突然毫无征兆地呕血时,慕子翎就该能模模糊糊意识到,这是他身体即将开始透支的信号。
慕怀安的忌日在十月二十六,秦绎提前半月,就令人在宫中置办法事。吵得慕子翎差点想把整个梁成王宫拆了重建。
忌日当天,秦绎亲自去法场督办,从慕子翎的承烨殿望过去,能看见秦绎站在高台上的影子。
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作法的道士吟诵低唱。微微低着头,好似在无声地缅怀记忆中早逝的的故人。
慕怀安是云燕的太子,与秦绎乃是至交。
宫变后,慕怀安落败,被慕子翎手刃。消息传到秦绎那里,他就带领了梁成的十万兵马,千里而来踏平云燕,掳回慕子翎给慕怀安报仇。
慕子翎一直想不通他们是如何成为挚友的。
慕怀安久处深宫,从未离开云燕,秦绎头一次造访乌莲宫,就与他促膝长谈至深夜,宴会上含笑的目光未曾离开过慕怀安分毫。
……他应当是真的很喜欢慕怀安。
喜欢到对连和他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的慕子翎,都爱恨交加,没有直接杀了。
慕子翎注视着道场上的身影很久,眼底明明灭灭,看不出喜怒。
法事作到半夜,秦绎一动不动,竟就那么站了一整天。
子时之后,还摆驾祈宁庙,去对着慕怀安的牌位长相思去了。
宫人上了酒,摆在秦绎面前的小案上,接着就全被赶了出去。连最贴身的太监都只能在门外守着,听到传唤再进。
秦绎给自己斟了杯酒,又给对面的空位斟了一杯,没什么特别情绪地轻声道:
“怀安,你我两年未见了。”
他与对面瓷杯碰饮,仰头很干脆地将一杯酒全部饮尽,笑道:
“当日你我相见,从未想到会这样匆匆结束一生。你也从未告诉过我你还有一个胞弟,否则,王位相争,深宫暗箭,我替你提防着些,你也不会如此吃亏落败。”
“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你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我说不要再怕,活下去,世间险恶,我护着你。是我食言了。”
秦绎又饮了一杯,算是自罚。
烈酒从他的脖颈流入缀着金纹的衣领,因为喝的太急,秦绎微微呛到了一下,咳嗽起来。
银月如钩,他静静看着面前的灵位。
漆黑的木牌上书着慕怀安的名字,看上去冰冷而死气,没有一丝那人光风霁月的影子。
再温润秀丽的眉眼,都在死亡和时光的手下化成了灰。
“我时常想杀了慕子翎给你报仇,又不知怎么总下不去手。”
秦绎哑声道:“他让我想起你。初见那一天,你侧着脸不说话的样子,和他有时候很像。我……我留着他的性命,但有时候活着受折磨,比直接杀了更令人痛苦。让我再想一想,想清楚了,就杀了他。”
冷酒入肠,谈不上有多舒服。
秦绎却一杯接着一杯,就着月光喝空了两整坛。
他摩挲着手中的一块白玉,上头雕着精致至极的花纹图案,触感润滑冰冷。
一看就是曾经拿出来在手中摩挲过无数遍的。
“怀安……”
秦绎逐渐起了醉意,润白的玉佩在眼中也起了重影。
正当他喃喃叫着慕怀安名字的时候,木门却“嘎吱”响了一声,秦绎开口欲呵斥,却看见道雪白细长的影子晃了进来。
他愣了一下,足足反映了三四秒才辨别出来,这不是慕怀安的魂魄现形了,而是另一个病态的影子。
秦绎瞧着慕子翎手腕上缠着的朱蛇,冷声道:
“你来干什么!出去。”
慕子翎瞧也不瞧他,只在灵位前晃了晃,望着慕怀安的牌位,淡声道:
“我来看看我的战利品——给我的好哥哥上柱香啊。”
“……你,不配进来。”
秦绎抓起酒杯,有些神志不清地朝慕子翎脚下砸去,低低道:“我该杀了你给怀安偿命。”
慕子翎不惧反笑,朱蛇盘在慕怀安的灵牌上,冷噌噌地吐着信子。
“你什么时候杀我?”
慕子翎问:“待你想好时,记得提前三天告诉我,我给自己挑个喜欢的时辰。”
“……”
秦绎无话可说,低骂了一声,“神经病。”
夜里风凉,慕子翎最不受冻。他走到秦绎对面——那个原本留给慕怀安的位置,随意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暖暖身子。
然而酒比想象中的要烈的多,入喉慕子翎就感受到股辛辣,辣的他禁不住咳嗽起来。
肺里像火燎一般难受,咳着咳着,就咳出一股腥甜的铁锈味道,浸入雪白的巾帕,留下一道鲜红的印子。
慕子翎看了血迹一眼,表情不算特别惊讶,只有点厌烦地随手扔到了一边。
“你做梦去吧。”
他一边斟酒,又一边慢慢说:“我即便病死,也不会给你杀我为慕怀安报仇的机会。”
秦绎耳边嗡嗡的,只见慕子翎凌空抬了抬手,搁在香火台上的灵位就自己浮起,飘了过来——一只红衣小鬼举着它,只是旁人看不见。
小鬼颠颠地跑过来,讨好地俸到慕子翎手边。
慕子翎随手在它额头上点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夸赏道:“好孩子。”
小鬼便缩了回去,十分高兴的样子,蜷在角落里痴痴地望着慕子翎。
“慕蒙说你没有死,嗯?”
慕子翎把玩着牌位,一手撑着头,欣赏着冰冷木牌上写着兄长名字的那三个字。
“那你可太倒霉了。”
他抚摸着牌位上的刻纹,微微轻笑说:“……第二次杀你,我肯定用比第一次更疼的方式。”
秦绎听他喃喃说着什么,却没有听清。
殿内的油灯很暗,光影晦涩模糊。
庭外的月光淡淡的,照进来一点冰凉的影。
慕子翎侧着脸,容色是苍白到不太正常的地步,又因刚刚咳过血,嘴唇显得意外的殷红。
他的下颌很尖,正是人们口中向来所说的那种“薄命相”,一颔首一挑眉都像是勾在人的心尖尖上。
犹如一只勾人心魄、踏月造访的艳鬼。
秦绎有一瞬间的恍惚。
“放下。”
半晌,他渐渐回过神来,秦绎定了定神,哑声道:“你的手没有资格碰他的牌位!”
慕子翎不答,只嘲讽问:“他活着的时候就奈我不何,现在死了,不更是我手中搓圆捏扁的一个玩意儿?——”
“噗。”
话音还未落地,一杯冷酒就已经泼到了慕子翎脸上。
秦绎脸色微青,压抑地盯着慕子翎,忍气道:
“滚出去。今天我不想在这儿收拾你。”
然而慕子翎闭了闭眼,酒水打湿了他的鬓角,衣衫,有一两滴水珠还停在了他的睫毛上。
慕子翎轻笑了一声,那水珠就也随之微颤一下,贴着他苍白的颊面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