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 完结+番外 (月色白如墨)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月色白如墨
- 入库:04.10
“……明月囊,明月囊。”[*注1]
秦绎在小院的周围徘徊,他记得这里是他曾经令人丢掉慕子翎明月囊的地方,在草丛中来回寻走。
但是草木深深,分明是不久前才扔掉的,而今竟如何都找不到了。
“……王上?”
稍时,有巡逻的侍卫发现了秦绎,登时惊愕地俯身行礼:“见过王上!”
秦绎身形一顿,回过了身来,示意他们不用下跪。
“……这么晚了,王上在找什么?”
侍卫提着灯笼,迟疑问。
二月初,还有些春寒料峭的意思。
草木夜里上露水,将秦绎华丽的锦袍下摆都沾湿了些。
秦绎满脸倦容,说:“孤丢了一样东西。”
“东西?”
侍卫问:“丢在哪里了,属下与王上一起找。”
然而秦绎沉默着——他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当初他弃慕子翎的明月囊如敝履,多拿一刻都觉得烫手,恨不得立刻丢掉。
随从得了命令之后,应当也没有走太远,就扔在了这附近。
“孤不知道……”
秦绎茫然说:“但孤得找到它。否则找不到慕子翎,孤的怀安怎么办?”
“……”
侍卫一怔,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队巡逻兵跟在秦绎身后,与他一同摸索。一个时辰后,还是没找到,为首的小队长便劝着秦绎,费了好一番功夫,护送他先回寝殿休息了。
但秦绎这样失魂落魄,令所有跟出来的臣子担心不已。
他们甚至怀疑秦绎是不是中了什么迷魂蛊。
过了几日,有人提议,这样下去不行。不如快马加鞭将秦绎后宫中的一位妃嫔请过来,让她劝劝秦绎。
“明妃是当初王上少年时,被指来教王上人事的宫女。”
一位老臣说:“这么多年来,王上后宫一直空着,唯有这位明妃娘娘得了名位。能劝一劝王上的,也只有她了。”
“出了什么事,大不了我们一同承担。”
另一名幕僚说:“明妃娘娘温柔解意,知书达理,比那公子隐不知强到哪里去。王上见了她,定能早些解开心结。”
于是,一言敲定,数名德高望重的大臣联名传书,将秦绎的明妃请到了赤枫关,托她说服秦绎,早些带兵回梁京。
路上奔波一段时日,转眼就要入三月。
春雨一场接着一场。
一日,秦绎坐在廊下发呆,听着雨声淅淅沥沥。
雨珠不断从屋檐上滚落,连成一段珠子。
突然有仆从尖声禀告道:“王上,外头有人求见。”
秦绎眼神一变,登时坐直了身子,急急问:
“怎么,有人找着他的行踪了?”
宫人未答,一个着明兰色斗篷的纤细身影便走了进来。
明妃一福身,对秦绎道:“臣妾见过王上。”
“……”
秦绎靠回躺椅中,揉了揉眉心,哑声说:“你怎么来了。”
明妃千里跋涉,匆匆赶来,一路上都未怎么歇息。
但是看着秦绎这明显失望的神色,也没有动气,而是早有预料一般,温和说:“听闻王上不好,妾身来看一看王上。”
秦绎恹恹的,看也不看她:“孤如何不好。孤好得很。”
明妃注视着秦绎,半晌说:“王上瘦了。”
秦绎不答话,明妃也不催促他。
她唤了一声自己的贴身侍女,将带来的大大小小纸包呈上来,说:“这是妾身从宫里带来的药材,可安神助眠,滋养身体。王上脸色憔悴,眼下乌青又重,想必许久都没有休息好了。”
包裹都是精心包扎好的,看上去和秦绎从前带给慕子翎的比也不逊色。
秦绎却烦躁地将东西推到一边,不耐烦道:“孤不要。”
“赤枫关太大,想找到慕公子绝非一日两日之事。”
明妃却说:“王上不养好身体,怎么能一直亲自敦促此事?”
“……”
秦绎猛地回过头来看着她。
“温将军,刘大人,赵大人,一同托人让妾身来赤枫关,劝劝王上。”
明妃笑了笑,说:“他们都是梁成的栋梁。不惜自身犯险,也不敢叫王上耽误分毫。可惜,大人们不知道,让妾身来劝说王上和慕公子有关的事,又有什么用呢?”
秦绎定定望着她。
“绣风,”明妃道:“将这些温补之材拿去小厨房,让他们炖好后晚上呈上来。”
侍女应了声,将纸包捧起,小心翼翼倒退着离开了。
院内只剩下秦绎和明妃两个人。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王上待慕公子就不同于他人。”
明妃淡笑着说:“慕公子在王上心里,是无人可比的。这一点,妾身早就知道。”
秦绎冷冷看着她,“哈”得轻笑了一声,讽刺问:“孤待他有所不同?”
“你是盲了心吧?”
秦绎说:“不过一个替代物,孤待他能有什么不同。孤喜欢的,一直都只有怀安一人——”
“但慕公子和怀安殿下,究竟有何不同呢?”
明妃问。
秦绎暗自捏着桌角的手指一僵,竟一时卡住了。
“怀安温润明朗,性情温和。”
良久,秦绎低低说:“不似慕子翎手段残忍,乖戾阴郁。他……你知道他杀了多少人么?他杀父弑兄,连妇孺孩童都亲手屠戮,你说,孤喜欢他什么!?”
细细的雨声中,明妃静望着秦绎。
“我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
许久后,明妃轻声说。
“我以为王上喜欢识书达理的女子与郎君,所以妾身为王上学识字,读四书。”
明妃道:“听闻云燕太子光风霁月,端秀无双,所以妾身告诉自己要识时务,知进退。从不叫王上为难,只做一个体贴解意之人。”
秦绎注视着她,于是明妃在秦绎这样的目光中问:“但是王上喜欢妾吗?”
秦绎“哈”得笑了声,说:“恋不恋慕这种事如何能轻易说清。”
明妃却又问:“那与慕公子相比,王上更喜欢妾吗?”
秦绎僵住了。
明妃看着秦绎的神色,一点也不意外地笑了笑,轻叹道:“您看。王上,慕公子从来不符合您对爱慕之人的标准,但您依然破例将他放在了心里。”
“孤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替代品。”
秦绎再一次麻木地重申。
这句话他大概已经说了上千遍,上百遍。千千万万遍后,连自己也听得相信了。
春雨和冬雨不一样,下得总是更缠绵多情。
秦绎听着这雨声,和明妃谁也没有再出声。
他怔神想,似乎快三月了,他似乎同谁说起过,来年的白山茶花开时,要折几枝给他送过去。
也不知他还想不想看。
如果想看,那就快一些回来吧。
“他曾经与孤说过,云燕总是下雨。”
良久,秦绎如出神一般轻声说:“到了夏季,衣服摸上去好像总也没晒干一样。他不喜欢那样潮湿的地方,所以想来梁成。”
“梁成今年的白山茶花就要开了。”
明妃听着秦绎声音中的颤音,极轻地叹了口气。
“旁人都道妾身荣宠无双,独得王上宠爱。”
她说:“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在这只有妾身和慕公子两个人的后宫,妾身只是您与慕公子置气的工具而已。”
“……”
“王上只有在和慕公子吵架后才会来找妾。”
明妃说:“妾是什么呢?妾是王上气慕公子的陪衬。多少次,王上一踏进妾身的宫门,就叫人速速去告诉慕公子。听闻慕公子生了气,您的眉头就舒展一些;听闻慕公子没反应,您就摔桌子。”
“孤没——”
“王上十五岁后再唯一一次临幸妾,还是那日醉酒后。”
明妃说:“但是王上知道么。那一夜您叫的是公子隐的名字。”
秦绎呆呆坐在竹椅中,似乎被抽去了魂魄。
明妃说的这些他都不记得了,或者说从未意识到过。
他想反驳,想不承认,想说孤从来没有对一个杀人如麻的疯癫之人动心。
但是这一切都像被哽在了喉咙中,让秦绎无论如何都无法辩驳出口。
“你们个个都在骗孤。”
良久,他苍白无力地喃喃说:“个个都在骗孤……”
“究竟是我们在骗王上,还是王上在骗自己,只有王上自己心里清楚。”
明妃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君王,他曾经那样尊贵无比,而今却变得如此颓丧。
她几乎有些不忍说下去。
“最后,妾身只想问王上一件事。”
明妃低低开口,哑声说:“慕公子与怀安殿下,究竟谁更像当初在江州与王上相遇的人?”
秦绎犹如一头在笼中走投无路的兽,在此之前一直垂死挣扎。
可直到明妃说出这句话,才真正钉入他死穴,叫他彻底愣住,彻底绝望,彻底无所适从。
“我生性闲散,不喜王权贵族之事。从小家中管教太严,九岁那年,我背错‘诸国策’,挨了手板,一气之下逃来江州……”
曾经慕怀安对他说:“‘凤凰儿’是我的乳名,但十岁之后就不可再叫。否则按云燕信仰,是要折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