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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风雪 完结+番外 (月色白如墨)


  他抬手,略微做了个手势,早已侍候着的低位观星师便走上前来,恭敬地将他写出的推算捧起,送到座下的其余人等传阅。
  “赤枫关要失了。”
  观星阁少阁主平淡开口,第一句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众人大惊失色,虚弱重病的少阁主却很快说出了第二句谶言:
  “但是,并非祸事。”
  “……”
  无人可解其意,所有人面上都是一种困惑的神情。
  “看到西南边的那颗主星了么?”
  他道:“那是梁成君王的星宫。”
  星野之西,漫天细微暗淡的小星中,有一颗格外明亮的主星。
  这是所有观星师都一度观测到了的:它曾呈非常明显的侵略之势,甚至盖过了星盘中周遭所有帝星的光芒——
  “但是,它与一颗不应当交轨的星宿相遇了。”
  病气的年轻人低低轻叹:“它们二星的星轨都将发生改变……这番赤枫关之失,就将是星辰变轨的开端。”
  “传信过去罢。”
  衣衫雪白的少阁主轻声说:“告诉赤枫关守将,务必令云燕公子隐自由。他的去向举动,将对梁成君王造成巨大影响。”
  小侍僮应声,双手手背抵到额前,颔首,恭敬地倒退着出去。
  而暗室内,檀香熄灭,虚弱病气的雪衣人再次重咳起来,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移位,言晋慌忙上去,替他将蒙在眼前的白绢布解开——
  只是当银面少年的手碰到那乌缎子似的长发时,他突然感到种如被过电似的轻刺感,心里微微一炸。
  “怎么了?”
  雪衣少阁主漫不经心回头,轻声问:“解不开?”
  银面少年摇摇头,重新握住了那段柔软雪白的绢布,哑声说:“无事。”
  “师父。”
  ……
  当夜,王为良便收到飞鸽传书,令他务必保证公子隐去向自由。
  王为良看着信,鼻腔中发出声不屑的哼笑:“自由?”
  他道:“他慕子翎不是向来想去何处就去何处,狂妄恣意至极么?还需要本官保证?”
  然而观星阁的指令终究不容小觑,尤其是现在少阁主是“那个人”的观星阁。
  “五哥儿。”
  他唤道:“有事要你做了。”
  门外,肩上停着雪鹞的少年走进来,他的眼睛漆黑明亮,却是只没有灵魂的傀儡。
  王为良吩咐了一番,而后他俯身行礼,低眉垂眼地离去了。
  府宅外,狂风吹得正盛。
  边境的风沙呼啸作响,极目朝梁成驻军的方向看去时,一片黑暗中,只有稀疏零星的几点火光。
  好似没有多少人在,看不出有多少兵力。
  但是任何人都知道,在那片黑暗中匿藏着的,实则是一头悄无声息的巨兽。稍有疏忽,就会被立刻咬断喉管。
  雪鹞少年在黄沙中慢慢地走着,他的不远处,还堆积着前几日战役中死去的将士尸骨。
  他立在尸堆旁,一动不动地静静注视着。
  大漠风吹日晒,死尸们已经有些微微腐烂发臭了。
  但是少年却好像闻不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一样,反倒蹲下身,微微伸出手去,在那已经露出了白骨的尸堆旁轻轻碰了碰。
  冰冷的,黏腻的骨。
  少年看着自己的指尖,不知在思索什么,稍时他蹙起眉头,向来柔顺驯服的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意。
  另一边,梁成军营。
  秦绎走后没多久,又遣了人来给慕子翎收拾干净。
  他好像淋一场雨后就清醒了一些一样,这次站在慕子翎床侧,已经平静许多了。
  “三日后,孤就带你启程去沉星台。”
  秦绎没什么语气地说:“你有什么遗愿,快些告诉孤。孤也许能替你圆一圆。”
  “那请你快些死吧。”
  慕子翎闭着眼,哑声说。
  “……”
  秦绎于是被噎得转身就走了。
  仆从们还留在原地,慕子翎毫无反应地任他们摆弄。
  他们给慕子翎洗沐,梳头,换上干净的衣服。
  甚至准备了崭新的朱红绸缎,给他擦干后的乌发小心翼翼束系起来。
  慕子翎漠漠想,为了这具壳子的下任主人,这群人可真是费心尽力。
  只是不知道如果他在沐桶里万一淹死了,秦绎又准备拿着这具尸首怎么办?
  命运真是最可笑的事情,九年前的慕子翎,是那样恋慕着给自己剥莲子烤衣物的少年;
  而今的秦绎,却叫他已经冷透了心。
  “你如果没有此意,也不必给我期待和欢喜。”
  慕子翎愣愣想:否则我这样见识短浅的人,总会很容易当真。
  如果愿望真的可能实现,我想从来没有和你相遇。
  慕子翎想着方才秦绎问他的“遗愿”,冰冷苍白的脸上微微浮起一个笑:
  你没有路过江州,没有对我好过,没有叫我为你活下去。
  我也没有以为,我的一生也许是可以被改变的。
  三月春风,少年白衣。
  不应该等你,更适合赴死。
  ……
  赤枫关处中陆之南,黄沙千里,昼夜温差极大。
  白天热得令人恨不得将太阳射下来,到了夜里,又狂风呼啸,霜露寒极。
  秦绎把慕子翎留在暗室里,自己军务繁重,不能时时陪着他。慕子翎又因软禁,没办法有太大的活动空间——
  这就极易出事。
  慕子翎独自在暗室内几日,起初感到不舒服,还以为是自己着凉的缘故。但渐渐越到夜里,他就越闷咳得厉害,慕子翎慢慢发觉出异样了。
  ——这种蚀骨挠髓的疼,像是阴魂吃食他的血肉过快导致的。
  但从前他每当稍感不适时,就会去杀俘虏或羊猪缓解,从未忍耐到这种境地。
  那种如瘾君子得不到阿芙蓉的酥痒过于折磨人了。
  慕子翎轻轻呻-吟了一声,手指无意识想要收紧,召唤出什么,却无法实现——
  厚厚的纱布牢牢缠着他的每一根手指,只能无力散开,根本不能握紧。
  床板上的细链被慕子翎拉扯得轻轻作响,慕子翎急促地喘了一声,喘息声断断续续。
  手指在坚硬的床板上徒劳地抓动。
  “……慕公子,怎么了?”
  听到房内的动静,门外竟然传来人声。
  ——原来门外一直都是有人守着的,只是从未出过声。现今见里头情况似乎有些不对,才挑开幕布,十分迟疑地问了一声。
  慕子翎看着投在窗户上的人影轮廓,额头上覆了层冷汗,
  他脖颈微微扬起,喉结不住滚动,却低低的一声未出。
  “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罢?”
  一人低低说:“你进去看看?”
  “……我才不去。”
  另一人答:“你忘记阿山怎么死的了?要去你去。”
  “……”
  开头的那人于是闭了嘴,小声说:“那、那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人没跑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
  那同伴却打了声哈欠,敷衍道:“这里头关着的可是个恶鬼,当心进去了,命都会没。”
  这是他们第一次错过先预征兆。
  第二次,是秦绎过来看慕子翎,慕子翎痛苦得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慕子翎……?”
  他站在慕子翎的床沿,轻轻拍了拍慕子翎的面颊,蹙眉问:“能听到我说话么。”
  慕子翎无意识呻-吟了一声,秦绎将他的双手放下来,细细给他换伤指上的纱布。
  不知道无人的时候慕子翎究竟做了什么,他手指上的伤这么多天过去了,竟然未见有愈合的迹象,反而血水越渗越多,隐隐有化脓的趋势。
  秦绎缓缓撕开纱布,慕子翎喉咙微微动了动,眼睫轻轻一颤——
  只见纱布下的新长皮肉发红渗血,方才纱布揭开的时候,还带下来了一大片肌肤。
  那一下想必疼极了,但是慕子翎竟然一声没吭。
  “……给我。”
  朦朦胧胧间,慕子翎声线沙哑开口:“给我五十个人。”
  秦绎包扎的动作一顿,皱起眉来:“什么?”
  慕子翎的乌发已经全被冷汗沾湿了,湿腻腻地贴在冰冷的脖颈肌肤上。
  他的眼睫剧烈颤抖,瞳孔中也没有焦点,秦绎凑到他唇边,他却薄唇轻颤着,说不出话。
  “怎么回事。”
  秦绎直起身,朝侍候的两个小仆看过去:“他这几天一直这样?”
  “……”
  小仆不敢说实话,其中一个在背后轻捏了同伴一下,抢先道:“也许是受了凉。这几日天寒得很,小的今夜给公子添几床被子。”
  “你们上心一些。”
  秦绎拧着眉,不悦道:“为何伤寒了也不告诉孤一声。来人,宣医官过来。”
  慕子翎脸色雪白如纸,眼尾却是殷红的,显出一种说不出的奇异与妖媚。
  两名小厮远远的看着慕子翎,各怀心事。
  稍时,医官过来了,两名小厮被遣开,倒退着出了房门。
  “……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呀。”
  方才被同伴拉扯的那名小厮紧紧蹙着眉,担忧说:“我听人说,养巫蛊的术士都得定期给‘那些东西’投喂,否则厉鬼翻起脸来,可是可怕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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