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 完结+番外 (月色白如墨)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月色白如墨
- 入库:04.10
“你不是恨我么?”
慕子翎仰着脸,轻声道:“恨我杀了你的心上人,攻城屠城,败坏了你的名声。怎么,秦绎,看到我快死了,你竟然又心生不忍,大发慈悲之心了么?”
“你是不是有病啊,秦绎。”
慕子翎低低开口,几乎是咄咄逼人地望着秦绎,轻而冷地说: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什么关系?……如果你不喜欢我,就离我远一些。你的同情我消受不起。”
由于刚刚醒来的缘故,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嘶哑。
但慕子翎就像一只全身都长满了刺的小兽,稍有人靠近,就立刻张牙舞爪地攻击了起来。
秦绎无言地望着他,觉得慕子翎这么带着一身的伤病还不忘记逞能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快到元宵了。”
良久,秦绎回答。
他沉默地端起桌上的瓷碗,坐到慕子翎床边,盛起一个面团外撒了芝麻的元宵送到慕子翎面前:
“要冷了。”
慕子翎微微一怔。
他的视线落在这糯软的面团和甜腻的糖水上,有些发怔。
秦绎没收回手,二人僵持了片刻,慕子翎喉咙轻轻动了一下。他稍稍转过眼,轻声说:
“我是云燕人。云燕不过岁节和元宵。”
“那也吃点东西。”
秦绎道:“晚上你不饿么?”
慕子翎垂目看着这面前的一个小小调羹。
混白的一勺甜水,面上浮着零星的几点黑芝麻。
而握着调羹的人年轻俊美,沉如浓墨的暗夜中眸子明亮如点星,脸庞坚毅冷硬,劲服中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尊贵恣意,杀伐果决,万人之上。
这是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中的少年长大后的样子。
慕子翎说不清自己是被哪一个蛊惑了,他出神般微微张开了唇,秦绎将汤勺送到他唇边,慕子翎垂眼安静地咽了下去。
倒不是很甜,毕竟是边关,面团也没有法子做的那么细腻。
但随着那颗元宵滑进慕子翎的咽喉与胃,他突然有种奇异的,说不出的感受。
好像有点热,分明只是一颗再普通的汤圆,但是慕子翎却仿佛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它经过自己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那种感觉异常的强烈,几乎令他眼睫都不由自主微微颤抖了起来。
慕子翎垂下头,在秦绎看不到的阴影里,他抿唇,极快地弯唇笑了一下,无声而安静,没有任何人察觉。
只有阿朱感到有些异样,抬起蛇头探究地看着他。
慕子翎手指深深掐进了手心里,秦绎盛起第二个的时候,慕子翎抬手挡开了:
“够了。我已经吃饱了。”
他说,然后自顾自躺下来,翻过身背对着秦绎,蒙进被子里不再看他:
“你走吧。”
秦绎简直莫名其妙,看着手里只动了一口的元宵,皱起眉头:
“一个就够了?……这是在战场上,你即便晚上饿了,也没有人再做给你吃。”
然而慕子翎根本不再理他了。
秦绎对着慕子翎的背影坐了半晌,终究负气地推门走了。
直到听到他离开的声音,慕子翎才再重新睁开眼。
他在黑暗中看着虚无的空气,而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冰冷的,并不那么柔软的唇。
然而回忆着方才秦绎的汤勺触碰到时的触觉,慕子翎苍白艳丽的脸上又缓缓浮出一个病态奇异的笑。
“……阿朱,我是不是很贱啊。”
他看着钻在自己雪白衣袖里的朱蛇,极轻喃喃说。
“……他喜欢我哥哥。”
慕子翎的喉咙微微滚动着,低而缓地说:“他竟然喜欢我哥哥。”
阿朱诡秘的竖瞳无声地望着他,慕子翎却很快又闭上眼。
他的睫毛在黑夜中不住颤动,像一个遇到难题却茫然无措的小孩,在喃喃自语。
“而我……”
他哽咽了一下:而我喜欢他。
长夜寂静,慕子翎侧身抱着膝盖,蜷曲成了小小的一团,像婴儿在母体中的那个姿势,又难过又无措地回想着:
为什么,这个人分明不喜欢他,却救了他两次。
他总是要这样一边折磨他,又一遍救赎他。
他分明已经快对他死心了的。
第25章 春花谢时 26(重写600字)
慕子翎醒来后没多久,就开始自己下地走动了。
有时候推开门,见房内空空如也,才知道这人又出了门。
只不过秦绎这段时间也很少来,不知道什么缘故,似乎慕子翎伤重时的他和现在是两个人一样。
那时候心急如焚得不行;现在又有意无意地避开不见了。
“慕公子早上出去了。”
见他好不容易再来一次,仆从们诚惶诚恐,但慕子翎又恰巧不在。
“出去?”
秦绎皱起眉头:“他才好转多久,就这样到处地闲逛?”
这一天天气不好,沉闷闷的,像要下雨。
秦绎难得地想起带伤的人在变天时总会难受,才过来看看他,谁知慕子翎竟然不在。
他坐在慕子翎的塌上,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白山茶香。
被子没有叠——慕子翎从来没有叠被子的习惯。乱糟糟的窝在一侧床头,旁侧还随意扔了几片沾着血迹的纱布。
“慕公子说房内太闷。”
仆从小心翼翼看着秦绎,嗫嚅道:“近来每日都要出去的。”
秦绎站起了身,忍不住开始给慕子翎叠被子——他实在看不过眼了,他忍受不了被子这样不整齐叠好的模样。
听了仆从的话,才略微皱起眉头,不悦道:“才醒过来就这样到处跑?孤去找一找他。”
他把被子放到床头,纱布随手带了出去。
仆从们目瞪口呆看着秦绎自然而然的动作——在梁成秦绎自己的殿内,床铺都从来是小厮做的,何曾让他亲自动手。
今天在慕子翎这里,他竟然做的如此熟练。
直到秦绎快走出廊下的时候,小仆们才缓过神,又追了上来:
“快落雨了。”
他们说:“慕公子走时没拿伞,王上带把伞罢。”
一名小童双手捧着,是两只素色的伞。
伞面雪白,边缘的一角缀着枝鲜艳的蔷薇。
秦绎看了一眼,接了过来:“一柄就够了。”
……
万物寂静,被烈火烧得发黑的城墙砖瓦七零八碎地躺在地上。从前安宁热闹的边陲小城消失不见了,转眼剩下的,只有这些坍塌的断壁残垣。
慕子翎静静地行走其中,缀着金线的白靴沾了些黑色的焦土。
他的步子很慢,稍微走快了一点的时候,就又会牵扯到伤口。
所有死亡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但空气中还是有些淡淡的腐臭味。
平民家中的瓷器桌椅被摔得七零八碎,秦绎的兵还算纪律严明,从不抢掠普通百姓的钱财——
所以慕子翎走过鲜血凝固的街道时,脚下竟然还踩到了几只硬硌的小金块。
……它原本应当是藏在哪家的瓷罐中的。
每日省吃俭用攒下一点,日积月累,才兑成这么几锭小金块。
在偏远贫困的边境,能攒出这么点黄金着实不易。
可能是用于给家中的小女儿出嫁?望她带着这些珍稀值钱的小物事能在夫家不受轻视,藏着一点点小私房钱,手头也更加宽裕。
想买胭脂了,也不必看人脸色。
也有可能是攒给儿子们娶亲。想自己年事已高,未来总要有个与儿子性情相投的女子,彼此扶持,互相照料,一起走完接下来的人生。
慕子翎望着这几块脏污不堪的碎金,目光有些空茫。
可是一切盼念,都早已在梁成军队到临的时候,变成了空妄。
“你在做什么?”
正当慕子翎准备稍稍绕过这叫他感到灼烫的小东西时,身后倏然传来秦绎的声音。
他手中拿着一柄素白的伞,一身极其舒适闲散的玄色衣衫。
这人可真是换副装扮,就换副样子。
早前穿着漆黑的铠甲和劲装的时候,看着俊朗又硬气。连凌乱的束发,和掌纹中的血迹也显得征伐欲十足。
现在换回低调的常服了,哪怕只是再简单不过的样式,也是好一副养尊处优的王孙公子模样。
慕子翎转过视线,回过身接着往前走去:
“闷得无聊,出来走一走。”
秦绎跟到他身侧,皱了皱眉头:“你的伤好了?走到这样远的地方来。”
慕子翎没应他。
秦绎又道:“快下雨了。”
他走在慕子翎身侧,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慕子翎并不看他,既没表示好,也没表示不好,只仍然往前走。
他的身形清减消瘦,又大病初愈,站在这样一座到处都是焦土的死城中时,就像一个在阳间到处游荡的鬼魂。
“你在想什么?”
秦绎望着他安静冷郁的侧脸,低声问。
慕子翎垂着眼,目光低低的,只看着脚下,久伤未愈的脸颊清瘦而没有血色。
显得扑簌簌的眼睫越发黑了。
“……在想,”慕子翎顿了顿,没立刻回答他,而是片刻后,才说:“想那只小鬼降为什么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