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 完结+番外 (月色白如墨)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月色白如墨
- 入库:04.10
银止川勉力想叫自己维持镇定,但是那乱不成样的字句,和颤个不停的手,早已暴露了他的慌乱。
“圣上的御令还在。”
管家看着银止川通红的眼,虽然知晓自己这个时候提这样的事多么不合时宜,但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提醒道:
“叫了大夫,就违抗圣旨了……整个星野之都的人也会知道您违背圣旨,与西淮公子出去过……”
“这种时候还管这个!?”
银止川骤然暴喝,怒吼道:“不叫大夫,他就死了!”
老奴仆被喊得一哆嗦。
他下意识抬眼,悄悄暼过银止川怀中的人——
虽然西淮从前也一直是纤细单薄的,但是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明显地叫人感受到他已经接近死亡。
他的唇是乌青的,脸色发黑,一只手臂无力地从银止川怀中滑出来,虚虚地晃在空中。
细长苍白的手指微微蜷起。
冷冽锋芒的眸也闭合了起来,一动不动。
“西淮……西淮。”
银止川轻声叫着,发着抖以自己的脸颊去蹭他的脸颊:“不要睡……”他说,“你醒醒,我们到家了,大夫一会儿就来了……”
然而西淮根本没有回应,依然人事不省地昏迷着。
银止川大步走进房中,将他好好地安置在塌上。
伤口处早已经处理过了,以一条细布条缠住了脚踝上侧,好使毒液无法流转。
细细的针扎一样的两处咬伤被划拉出一道深口子,皮肉翻卷,腐黑的血缓缓地流淌出来。
银止川小心又小心地将西淮左足浸入盐水中,两根手指伸入水面以下,在那伤口周围轻轻地挤压着。
“我们来做罢……”
见状,管家忙道:“七公子万金之躯,这等事——”
他想说这等事,还是不适宜银止川亲自做好。
毕竟是中毒,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通过途径再过给银止川。
“阿伯。”
然而银止川颤抖着,哑声说:“如果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的。”
在等待大夫来的这段时间,尤为地煎熬。
银止川坐在西淮身边,反复地替他清洗着伤口。
一丝丝暗沉的血从那两个狭小的牙孔中溢出来,漂在清水中,再四散开去。
看着就像西淮飞快流逝的生命。
“你还没有同我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呢……”
银止川捧着西淮无知无觉蜷曲着的手,一遍遍低声喃喃:“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事……”
然而,此时外界的一切西淮都不知道。
冷四春放出来的毒蛇和他的人一样,有美丽致幻的效果,被咬后人感受到的不是痛苦,而是香甜软绵的梦境。
西淮现在的感觉有点像吃过红丸那时候,浑身软酥酥的,舒坦得厉害,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必担忧,像绝望世界之外的永无乡。
他站在童年时期的厢院里,这个时候父亲还没有被贬官,仍然住在金陵最阔气富丽的别府里。
好几个乳母奶妈围着他,追着小公子喂街市上最时新的糕点。母亲温柔地笑着,一面看他,一面在阳光下刺绣。
风吹檐铃响,最媚是江南。
“逐颜公子看。”
见西淮实在不愿吃东西,奶妈们只得掏出一个新奇的玩意儿,在西淮面前晃荡着,笑说:“漂亮吧?您把这饭好好吃完,吴妈带您玩这个好不好?”
那是一盏漂亮的金玉流枝灯,有二十四枝分岔,每一枝,都精致到了极点。
果不其然,西淮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这流枝灯吸引了过来,他歪着头,微微张着嘴,叹为观止地瞧着这从未见过的尤物。
姿容姣好的丫鬟见他这幅模样,笑了起来,牵西淮到房里,把窗户和门上的黑布都松开。
当屋子里完全暗下去之后,她们擦亮火绒,将这袅娜多姿的流枝灯一枝枝点亮。
当全部的枝丫都在西淮面前闪耀起来的时候,小小的少年不自禁看呆了。
这样华丽精美的灯盏,就好像一个永不会破灭的长梦,梦里雾中看花,一切都那样美好,令人想要长醉不醒。
西淮澄澈的眼底都被照亮了,落在里头的,只有璀璨的流光。
“逐颜公子将来,会比这流枝灯还要璀璨夺目。”
侍候的奶妈见状,一面趁机将甜腻的糕点喂给他,一面含笑说:“您呐,是金陵叶氏的公子,将来必定出相入将,车上翠葆霓旌的。”
年幼的西淮懵懵懂懂,听不懂翠葆霓旌是什么意思,只是茫然地看着乳母,问道:
“出相入将是什么意思?”
“就是任何人都不敢欺辱您,所有人都见您俯首。”
乳母道:“您会如您的名字一样,笑逐颜开,一生都喜乐无虞。”
西淮在梦里,他直觉不是这样的,似乎将来还会发生许多事。
但是此刻的梦太过美妙,让他情不自禁沉浸其中,一点也不想想未来的事情。
他眼前是袅娜闪烁的流枝灯,唇舌尝得是甜到极致的糖水,那些生死离别和血腥屠戮都远没有到来,西淮一点也不想想起来。
他只想永远沉浸在这梦里。
水一样柔情的金陵挽留着他,趴在小房间的窗子上就能看到外头弯弯曲曲的秦淮河。
这里多么安宁,充斥在西淮眼里的,只有街上蒸笼屉子掀开时的白雾,夜里在淮河水上漂浮的河灯。
听闻北边的星野之都同样繁华,有很高的楼房,很富丽的大屋。
但是那些西淮都不想要,他只想和父母姊妹留在这里,谁也不要抛下他先离去,谁也不要鲜血淋漓地在他面前死去。
在这昏迷的梦境之外,有一个人殷殷地叫着他的名字,眼睁睁地看着西淮越睡越沉而焦急到彻夜难眠。
但是西淮根本听不到。
他趴在他童年的小轩窗上,歪着脑袋,看天空很圆很皎白的月亮。
他身上穿着柔软锦绣的新衣裳,房外候着伺候他的丫鬟小仆们。他是叶家最金贵备受宠爱的小公子,众星拱月,父母俱在,所以娇纵。
他想在这场人生里遇到银止川。
那大概是和父亲一起进王都述职的时候。
他坐在轿子里,见到朱雀街上有风流少年打马而过,嘻嘻哈哈,飞鹰走狗。
银止川笑着骑马过去了,却见轿中的小孩面生又清冽,还挑着车帘往外看,便又回过头来,冲他吹口哨。
那想必会比在赴云楼里的狼狈相遇……好很多。
第124章 客青衫 77
在西淮心底,原来他一直是痛恨自己出身的。
如果他不是上京的人,如果他不是为了别有目的地接近银止川……
那么他不会在发现自己动心之后,如此惶惶不可终日。
随时随地地担忧着银止川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他会怪他么?会对他失望么?会……收回他的爱么?
说来嘲讽,西淮自觉落入风尘之后,就再也不会得到任何人的爱。
他已是残破之身,即便有人说喜欢,大概也只是逢场作戏。
但是,没有想到,在这世上还有一个真正喜欢他的人。
他喜欢得那么惊天动地,那么坦然赤城,不藏不掖,要将这份心动告知天地。这个人是让他落到今日这个境地的罪魁祸首之一,却也是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份救赎。
西淮心惊胆战地等待着,等银止川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他像一个已知道判决的罪徒,在等待着自己的行刑之日。
与此同时,他还承受着对父母血亲的愧疚感——
那是比因银止川而起的患得患失,更沉重的负担。
在西淮心里,他背叛父母姊妹。他分明知道银止川的身份,是他的父兄害死自己的血亲,他……却对他动心。
他真是个软弱自私的人啊。
“少将军,您去歇一歇罢。”
在西淮沉溺在梦里,软弱地不肯面对这现实的时候,镇国公府内,银止川已经彻夜不眠地守了西淮两宿。
他眼眶都熬得通红了。老仆熬了药,奉上来,见到银止川的模样,叹息道:
“大夫已经开过药了,七公子,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过。您这么守着,又有什么用呢?”
银止川不吭声,老人欲言又止。他低低道:
“过几日,就是您的生辰了呀……您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生辰?
银止川木然想到:如果他的生辰,就是失去西淮,那恐怕这一日会成为他余生永远的梦魇。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听一切都恍如耳旁风。
恣肆的蛇毒不是烈性,取走人的性命也是缓慢磨人的。
不少人的死亡历程都在七天到十五天不等,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过了前三日情况还没有明显的好转,那么就是相当危急的了。
“西淮……西淮。”
夜里,所有人都休息了的时候,银止川一个人在房中陪着西淮。
他拥抱着他,就像小时候哥哥们拥抱着自己那样。
他没有娘亲,镇国公夫人在诞下银止川后不久就病逝了。所以银止川对母亲的印象总是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