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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风雪 完结+番外 (月色白如墨)


  男子本想拧起眉头,神情也变凶恶了一瞬。
  但是旋即想到,此次给沉宴施压的策略都是出自西淮之手;能把全城异端办得如此逼真,也是西淮一手造就,不由默了默,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要抓紧!……”
  他道:“你是唯一一个让银止川带回府的人啊,西淮,你可不能叫花君失望。”
  西淮在态度冷淡这一方面可谓是一视同仁,不仅是对银止川,对上京的人一样。
  “不放心我么?”
  他微微笑了一下,低声道:“那你也可以叫花辞树自己来委身仇敌,婉转承欢一晚试试。就不必这样怀疑我了。”
  “……你!”
  男人脸色数变,显然被激怒。但他大概也知晓西淮的脾气,深呼吸数次,按下了自己的愤怒。
  他换上一副笑面孔,尽管那笑容已虚假至极:“西淮公子,你何必总是这样心高气傲?”
  “——我们的目的,分明是一样的啊……”
  西淮却不想再与他们继续耽搁下去,若不是必要,他见这些人一面都觉得厌烦。
  只冷冷放下手臂,寒声问:“还有事么?”
  “没有我就回去了。银府也不是想出来就出来,想回去就能随意回去的地方。”
  “好。”
  中年男子微笑着说:“请。小四,送一送西淮公子。”
  那名神情总是柔和驯服的少年默默起身,站到了西淮身后。
  他的功夫确实很好,似乎还掺杂着某种幻术。每次带西淮进出镇国公府,从来未惊动过任何人。
  这次回去时,也一如既往地顺利。
  只是在中途的时候,大概是不久前还施了术法的缘故,雪鹞少年精神颇有些不济。方才中年男子递给他擦过血迹的巾帕,不留意滑出口袋,从空中落了下去。
  西淮微微一怔,似乎觉得不妥,想叫他停一停,将那巾帕处理掉。
  但是此地距离银府大概还有半条街的距离,实在谈不上近。只是一条带血的巾帕,也不是落到了镇国公府里面。倒是他自己现今出来时间已久,还是快快赶回去比较重要。旋即按下了这一想法,没有出声。
  可是西淮万万没有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半个时辰之后,恰恰好有一个远行的人回星野之都,路过此地。
  他正欲往银府去,在空无一人的朱雀大道上看见了这条巾帕,瞧见上头的血迹,略觉奇怪后,捡了起来。
  因为为镜楼处理多年情报的缘故,姬无恨对气味颜色的敏感度达到了一种几近非人的程度。
  他轻轻在这巾帕上嗅了嗅,蹙起眉,觉得似乎曾在哪里闻到过这味道。
  ……
  “……羡鱼醒了么?”
  夜露霜重,天刚露出一点点鱼肚白的时候,沉宴已经在求瑕台外守了一晚上。
  他搓着已经微微冻得有些冰凉的手指,朝一个睡眼惺忪,端着木盆出来打水的宫娥问道。
  宫娥被吓了一跳:“陛、陛下……”
  沉宴朝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不要做声,惊醒了楚渊。
  宫娥说话有些结结巴巴的:“……少、少阁主刚醒……”
  沉宴点点头:“朕可以进去么?”
  宫娥慌忙让开身:“陛下请。”
  竹漏刻依然“滴滴答答”地落着水滴,纸门前的碧萝树亭亭如盖,风走过,就发出“簌簌”的枝叶摇动声。
  这里的时光仿佛是静止的,一直安宁偏定得如在那座无人问津的思南山上一样。
  无论外界如何沧海桑田,发生了什么样的变迁,每当沉宴走到这里,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和楚渊初遇的那一年,此后种种,都不过一场南柯梦境。
  楚渊似乎还没有起身,正在梳洗。
  纸门内有窸窸窣窣的衣料声,沉宴调整了一下表情:
  是的,哪怕现今外头已经翻天覆地,关于废除钦天监是否惹怒了神祗的流言已经甚嚣尘上,但沉宴的第一反应,仍然是不能叫楚渊受到影响。
  如果废除钦天监是错的,那麼提出废除的观星阁将首当其冲。
  沉宴不能叫这些阴谋之事沾染到楚渊身上分毫,他在第一时间下令封锁了消息,不准有丝毫风声传到求瑕台那边,同时再下令去查,毒蛇毒蝎之物是从哪里开始流传的。
  如果记得没错,和这些巫蛊毒物扯上关系的,中陆之中最有可能的应当是公子隐。
  但是今年二月,公子隐不是就已经死了吗……?
  “羡鱼梳洗好了么?”
  纸拉门微微一响,带着银面具的少年走门内走出来。
  他的唇微微抿着,形成一条冷峻的线条,给人一种不好亲近的阴郁之感。
  事实上,沉宴也很不喜欢楚渊的这个小徒弟,但是此刻他依然耐着性子问。
  言晋“嗯”了声,手中端着木盆巾帕等物,沉宴从他身边绕行而过。——但就在即将擦肩的那一刻,沉宴蓦然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敌意和杀气,他心头一跳,再回头,那少年却已经从拐角处离开了。
  只剩下一个远远的背影。
  “陛下今日怎么有闲心,过来求瑕台。”
  沉宴进门后,楚渊拥着锦被,倚在塌上,低声说。
  他今日穿着一身银线莲花刺绣的雪袍,面色依然很苍白,没什么血色,但乌发和衣袖衣带都打理得相当妥帖。
  不得不说,那个银面具少年虽然讨人厌,但是对楚渊总是能照顾得周周到到。
  楚渊做观星神侍的时候,任何人不得触碰,后来象征贞洁的十字印记被破除以后,也一般只有言晋一个人被容许碰他。
  沉宴微笑着打量他,看着楚渊握着玉瓷小勺,用细长苍白的手指有点厌倦但是又不得不搅拌着碗中药汤,笑着说:
  “许久没见你,心中很想念,就过来了。”
  “进来钦天监的事情还好吗?”
  楚渊问:“太史下狱以后有没有说什么?”
  “嗯。暂时还没有,”沉宴轻松如初说:“他才下狱不久,暂时没说出什么。但是事情一切都好。”
  他的神情安逸平和,唇角甚至微微带着笑,根本看不出丝毫忧虑之态,更叫人想象不到星野之都现在外头是什么样子。
  沉宴有时候都钦佩自己,这等掩藏心事的能力,在这世上只有楚渊一个人能叫他做到。
  “哦……”
  楚渊没察觉出异样,低低地应了声。
  他碗中的药汤终于被搅拌凉了,久病苍白的人蹙了蹙眉头,很如临大敌似的,然后才一闭眼,将碗送到唇边,一仰首一下全喝了下去。
  沉宴看着他因吞咽而微微滚动的咽喉。
  “羡鱼……”
  沉宴默了默,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其实我这次来……还是想问一问你,你究竟能看到我盛泱的运势吗?”
  楚渊微微蹙眉,因为喝药咽得太猛,有些呛住了,他按着心口,闷闷地咳嗽。
  外头的言晋闻声,立刻道:“师父……?”
  楚渊摆了摆手:“没事。”
  守候的少年看到纸窗上的剪影,这才重新安静下来。
  看到观星师虚弱的模样,沉宴极轻地叹了口气。
  “你若是能告诉我当初究竟是谁冒犯了你……那该有多好。”
  他喃喃说。
  “运势……”
  良久,楚渊平息下来了。他苍白没什么血色的脸颊因闷咳泅起了一抹不正常的嫣红:“我早已看不到了。”
  他低声说,“陛下,并非我有意隐瞒,堪国运这等大事,只有我灵力鼎盛的时候能够做到。而今……我已经瞧到曾经已经观察到过的星宿轨迹。”
  “堪国运……我这样的废人是无能为力的啊。”
  “那就让你的灵力恢复鼎盛!”
  沉宴却倏然说,他似乎早已将这个念头埋藏在心里很久,而今终于忍不住倾吐出来:“羡鱼……只要你愿意告诉我那个以下犯上的人是谁,我杀了他,你的灵力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楚渊的目光安静地望着他,不惊不澜,好似天山长白雪,永远平静淡漠地注视着人世,恍若死水。
  “那个人究竟有多重要……”
  沉宴再次浮起苦笑,是了,当初他父王以火刑威逼楚渊,要他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楚渊都没有松口,而今怎么可能又说出来?
  只是沉宴心中终有不甘,他以为他和楚渊才是世上最亲密的人的,但是没想到,原来在楚渊心中,远有一个人比他更重要,更重要……
  “我从不想逼你。”
  良久,沉宴注视着雪袍人的眼睛,轻声问:“但是若有一日,我只是说,如果有一日。我与他置于天平的两端,盛泱就要亡国了,我求你说出他的名字,杀了他,恢复灵力,救我一国,你会选择谁?”
  “不会有那一天的。”
  楚渊却轻笑说。他像是注视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般看着沉宴,笃信至极回答:“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哈。”
  沉宴垂头轻笑,那笑意中有说不出的落寞和荒凉。但他不愿表露出来,就像他从不在楚渊面前祈求喜爱,因为他觉得他求不到的。
  到时候说出口,不过徒增尴尬。
  有时候沉宴甚至觉得,在楚渊心里,也许自己还不如那个阴鸷冷淡的言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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