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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风雪 完结+番外 (月色白如墨)


  有邪,是楚渊赠给言晋的五弦琴。
  传说可以净心——其方法十分简单,弹奏者心中一起杂念,则被无形绳索缠绕,直到诚恳反悟,认真忏悔,才会被解开。
  言晋简直恨死这把五弦琴了,每次他心里想着楚渊的时候,这东西都会冒出来将他五花大绑,不可谓不烦心!
  迟早有一天,他必把这东西摔断不可!
  “师父……”
  带着银面具的少年再一次低声请求:“我知道错了……”鱼兮牍家
  言晋待在楚渊身边已经快十年了。
  在他还是一个无家可归,蹲在街头与狗抢食吃的流浪儿的时候,楚渊就将他带回了观星阁。
  给他梳洗沐浴,换上干净的衣服,让他从此跟着自己。
  看到从小带到大的徒儿这样哀求自己,楚渊只能轻叹着,一拂衣袖,有邪的金绳顿时散溢开来,恢复言晋的自由。
  “你长大了。”
  楚渊轻叹着,抱着跳到他怀里的小狐狸,低低道:“我是不该留着你了。”
  小狐狸的橙红皮毛温暖柔软,被楚渊一下下抚摸着,舒服得眼睛也眯起来——
  “寻常人家的少年像你这么大是不是都该成家了?”
  楚渊微笑说:“有喜欢的女子没有?明年,我为你挑一门合适的亲事,就出阁去吧。”
  “师父……”
  言晋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慌忙去抓楚渊的衣褶:“不——我不离开师门!我永远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
  楚渊却一笑,低叹道:“这里有什么好……不过是一个金色的华美牢笼罢了!被困住的人有我一个就足够,何必还要搭进你来?”
  此时言晋已经站起来了,十九岁的少年郎,身量已经高于了楚渊。
  这样面贴面站着的时候,他几乎让楚渊抬高手才能触碰到。
  久病虚弱的少阁主笑起来,在他额头上点了点,低道:
  “长得这样高了,怎么不长心思?尽说傻话。”
  楚渊的衣袖从他的指间抽出去了,言晋呆呆站在原地,仿佛有许多话哽在喉咙里,吐也吐不出来。
  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楚渊已经离开。
  他抬头,只看见一个白衣人抱着九九,没有回头的虚糊的背影。
  ……
  一夕台,观星阁弟子专有藏书楼。
  言晋出示了他代表楚渊弟子的玉质令牌,走进有着浩瀚藏书的楼阁。
  那些门外的守卫看到言晋的令牌时,眼睛里流露出了一闪而过的羡慕——
  谁都知道观星阁的少阁主楚渊,是名扬天下的人物,能得到他的片语指点,是多少占术士做梦都想的事情,而这个少年却可以与他朝夕相伴!
  言晋对这目光却有些烦闷,他在很久以前曾习以为常过,但是后来却越来越不高兴——
  他不愿意活在楚渊的羽翼下。
  一夕台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言晋几乎对其中百分之三十的书都了如指掌。
  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七十,大抵还需要少年用十年到二十年的时间才能读尽。
  “言哥儿又来啦?”
  角落里,看守书的老婆子递给言晋一盏灯——是完全封闭式的,以防止起火走水。她用微微沙哑的声音赞叹:“您是观星阁里最常来这里的孩子了。”
  阁内散发着一股常年不见日光的霉味,有些木板踩上去还会“吱呀”作响。
  书架是深黑色的,高至二三十尺,有时候要搭梯子才能取到顶端的一本书。
  “嗯。”
  言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低低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来看看。”
  他一个人走在寂无一人的阁楼内,秉着烛盏,手指从那斑驳发黄的书脊上扫过。
  观星阁是不少富家子弟偷闲混日子来的地方,纵然这里有着百万量的藏书,却几乎没有人来好好看过。
  言晋早些年年少轻狂,不懂事,总以为在功课上做得好,会叫那些富家子们看的起他,不给楚渊丢人。来这里读了许多书。
  可后来他才渐渐明白,功课的排榜上即便他占到了第一,那些出身优渥的同门们依然看不起他这个“楚渊从外头捡的”。
  “你没有给我丢人过。”
  楚渊也曾告诉他。
  那时他正淡淡地翻着书页,言晋鼻青脸肿地坐在他身边。
  “真正亲近的人,是不会在意你出不出众的。”
  见他一副做错事,低头不吭声的模样,那双柔软冰凉的手轻轻放在他头顶,揉了揉。低哑温和的嗓音则响起在耳边:
  “我带你回来,只希望你快乐,健康,和自由。”[*注1]
  那时他们还在思南山上,言晋记得书房里楚渊桌边的窗户是开着的。
  他起身,弯腰将手放在自己头顶时,那册被楚渊搁在桌面上的书就这么摊开着,让溜进来的清风吹拂着翻过几页——
  真是说不出的惬意和安宁。
  那一帧画面,就好像化作了一块琥珀,永久定格在了言晋的记忆里,每次一想起,言晋都感到仿佛置身黑暗的自己看到了光。
  “云华十五年……”
  此时,一夕台内,言晋喃喃着,再一次凑低了身子,如往常无数次那样,挨得很近地去看那书架上的书。
  他的面具很碍事,常常不留意就遮挡住了视线,不能很方便地看清事物。
  但是言晋只扶了扶银面,宁可忍受这种不便,也没有将它取下来。
  ——他不敢叫任何人看见他的面容。
  包括楚渊。
  晦暗的一点点光线从高处的窗户漏进来,照在书脊上。
  空气中有漂浮的微沉上下飞舞。
  “是这个。”
  言晋低喃着,伸手要去取——
  “你要看这个干什么?”
  然而,倏然间,一声清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轻轻快快的:“这是先帝年间的沉案秘史,没有请示君王,即便是观星阁弟子也是不能看的。”
  言晋手指一僵,猛然抬起头——
  却见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年龄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到了窗台上,两条腿来回地晃荡,正偏头望着他。
  他的神情柔顺又驯服,只有眼睛仔细看的时候会觉得有点空滞。
  肩膀上停着一只洁白的雪鹞。
  他看着言晋,像在思考着什么,而后恍然大悟道:
  “……噢,原来是你。难怪,难怪!”
  言晋的身体骤然静住了,像僵成了一座石块,他仿佛难以置信会从别人嘴中听到这句话,应激反应下竟一时什么动作也做不出。
  那少年却不肯罢休,看着僵住的言晋,十分满意似的。
  但随即,他的眼睛里又显出一种恭敬、或感慨的柔软神色,轻声说:
  “这么些年,您长大了呀……离一公子。”
  ……
  另一边,银止川银七公子正在为历情劫而烦恼。
  他想与西淮去做些亲密的、能促进二人感情的事情,但是西淮时常不配合。
  使事情反而落入尴尬的境地。
  例如,银止川带他去吃馄炖,刻意只要了一个小勺,这样可以与西淮共用——
  结果西淮坚决不同意,宁可吃银止川剩下的,也不与他同餐。
  “因为不合规矩。”
  又比如,银止川和纨绔们打叶子牌,约西淮同去,西淮竟然问他:
  “你想将我送给谁么?”
  ……
  等等此类,多不胜举。
  纵使银止川解释再多遍他与他是认真的,没有将他当成赴云楼带回来的小倌消遣,西淮也依然沉默。
  “你难道不希望做我所爱之人吗?”
  银止川简直匪夷所思,问:“还是你宁可就只被当做一个提供身体发泄,随手消遣的小玩意儿?”
  “是,我宁可只被当成一个小倌。”
  沉默中,西淮低哑说。
  他漆黑的瞳孔和抿紧的唇显出一种冷硬的意思,尽管垂着眼也叫人觉得疏离,不容接近。
  如果银止川多关注一些西淮的眼睛,就会发现,这个冷清的年轻人眼中变得愈来愈死气,就像极度的压抑之后,终于让自己所处的世界变成了一坍废墟。
  ——他可以接受银止川触碰他的躯体,也可以接受他将他当做小倌一样亵玩。
  因为这是他应得的。
  他迟早会害得他孤家寡人的。这是他提前预支的代价。
  在这接近自虐一般的痛苦和两不相欠中,西淮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意。
  但是这一切,银止川都不知道。
  ——他是永远不可能得到西淮的心的,但是他不知道。
  他像一个在黑暗中奋力奔跑的狮子,为了那一个虚幻的、根本不存在的目标负尽全力。
  此时,他和西淮一同坐在街头来来往往的粥棚下,银七公子心中感到种无话可聊的窒息。
  “我们一会儿去看错身巷。”[*注2]
  默了默,他还是努力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再一次尝试道。
  西淮握着勺,微微一顿:
  “错身巷?”
  “嗯。”
  银止川努力说:“就是一种很窄的小巷,跑进去,就只能容许一个人走过。小时候我们胡闹打架,街头斗殴,最忌讳的就是跑进错身巷——因为那基本就是逃进死路了。两头又窄,墙壁又高,巷道极细,人家堵你,根本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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