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煌一摊手:“亦或是世子想试一试圣人能不能像中秋那次毁瞭望高台一样,再毁一次龙虎大阵?”
在重重无聊可笑如破旧陈腐棉絮的废话后,姬煌露出了他棉花里藏着淬毒的刀。
“主峰上的阵法彻底布置完了,下给院长和剑门老家伙的帖子也发了,我拿余长老身死在摩罗之手的理由邀他们,以他们两人性子,不会不来。”
南域三宗,同气连枝。
法宗宗主负着手立在法宗主峰的最高处,望着天际缓声笑道:“他们再过一会儿,也该来了。“
他身后有一个红袍人。
红袍人年轻时也当是俊美的,只是年岁渐长,脸上刻板的皱纹越来越深,便逐渐显得冷漠不可逼视。
连那一身给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之感的红衣穿在他身上都只觉严肃,气势压人。
红袍人发髻上有红玉凤翎。
谢庭柏说话,声音里有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很好。”
“这一次,不容有失。”
法宗宗主未被他影响到,意态悠闲:“这就要看谢前辈的了,我拖住一个还好,至于击杀,恐是无能为力。”
世人眼中法宗未有天人境,乃是一城三宗中最弱势的一家。
殊不知法宗宗主年前已跻身天人境。
专为此刻隐忍不发。
“来了。”法宗宗主神色一动,身影消失在原地,留下一句:“谢前辈小心为上,如被他们发现马脚,我可无力回天。”
不用他多说,谢庭柏气息已彻底隐在法宗苍翠群木之中。
仿佛从未来过他这个人。
“小易,我怎么觉着你这主峰上面气机有点不对劲?”
院长和法宗宗主谈笑着拾阶而上时,冷不丁冒出来这句话。
他和法宗宗主算半个师徒,喊得亲切,想到什么说什么,没太多顾忌。
法宗宗主适当露出一点茫然神色,笑道:“这可是奇了,我自己没察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劳烦先生一会儿上去帮我看看吧。”
不等院长一口应允,就听剑门老祖森然道:“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天人境已能沟通天道,对天道有所感应。
才能称之为天人境。
而剑门老祖从无数尸山血海里磨练出来的剑修本能让他下意识抬手出剑!
已然迟了。
法宗宗主结印已成。
莲花轰开叠嶂山石,随着碎石崩裂的是院长骤然灰败下去的脸色。
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硬生生吃了一记法宗宗主的得意莲花印。
下一刻,无论春夏秋冬四季更迭一样翠色如洗,连绵盖满整座主峰的荣荣草木如被人抽取所有生机,瞬间枯萎至灰烬。
满山的草木化为荒土。
上一刻置身令人心旷神怡的仙境神山,下一刻被无情丢到布满刀山火海,步步惊险的困厄险地。
法宗宗主以一整条主峰的灵脉来供他的杀阵运转。
四面八方涌来的杀机如波浪,如狂风将两人牢牢包裹住,一丝逃生的缝隙也不给他们留。
主峰左近的一座峰头上,玉盈秋闭目盘膝坐在屋子里。
屋外有法宗宗主亲手设下的阵法禁锢她。
玉盈秋再如何天才,如何在同辈人中站立卓绝,都不可能破开天人境的法宗宗主设下的阵法。
但她要出去。
所以她在破境。
第92章 大乱之始(三)
“我观世子模样,可是很意外?”
姬煌笑吟吟的声音在紫宸殿里想去, 如瑞兽香炉中升起的香烟一般黏黏糊糊, 挥之不去。
他大约是想来个全套的炫耀, 刚像个无知幼童似向人夸完自己家里的金砖, 又要向人夸他买金砖换来的糖葫芦, 要别人赞那糖葫芦有多么甜美馋人, 才肯心满意足。
“是挺意外的。”
没想到李知玄是身怀白虎血脉之人。
能混成他那个德性也是不容易。
姬煌适时住了口,转而提起正事:“那我请世子来的正事,世子考虑得如何?”
他话说得客气, 话锋下面暗藏的杀机一点也不比谁少。
皇宫中的龙虎大阵, 周室的两位天人境, 哪怕是国师近来立场不明,有和姬煌翻脸之象, 剩下的一位天人供奉却是牢牢站在姬煌这边,绝非吃素的等闲之辈。
如姬煌所说的, 交出凤凰真翎和长明灯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江景行仍在镐京城中, 谢家雄踞在南域, 姬煌不可能这辈子不走出镐京皇宫。
就算他再想要对谢容皎动手,也得仔细掂量一二。
姬煌见他沉默不语,又添了把火:“其实我是很想圣人来闯一闯皇宫大阵的,说不得能把杀父之仇一同报掉?”
他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只怕比起圣人和世子的师徒情深来,那长明灯和凤凰真翎算不得什么吧?”
按谢容皎和江景行的关系, 江景行总该在他进宫之前有预兆。
而江景行偏偏没有。
谁遮蔽的天机不消多说。
摩罗做起这种事来都一回生两回熟了。
不过同为圣境, 不可能瞒过江景行很久, 算一算他进皇宫来的时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首先,我不知长明灯为何物。”
谢容皎声音一锤定音似砸在紫宸殿地面上,似要砸出一个清脆的回响。
“第二,凤凰真翎不过是一根鸟毛,我要它也无甚用处—”
姬煌听他口风,神色不禁松动缓和些许。
长明灯是摩罗提出来的要求。
而姬煌自己真正想要的则是凤凰真翎。
传说中可跨境杀圣人的那件神器。
镇江山怆然一声,铮铮出鞘,谢容皎在剑锋不断的嗡鸣声中补完后面半句话:“但好歹是谢家传承那么多年的东西,说给就给你,岂不是很没脸面?”
镇江山仿佛有灵,听懂了谢容皎与姬煌的一场谈话。
所以它剑身自颤不止,剑鸣声一声比一声更激越,一声比一声更高亢。
等谢容皎落下最后一个字,镇江山剑身忽又复归平静。
唯独盘旋在高大空旷的紫宸殿中,挥之不去的剑鸣声交织在一处,会成一声厉声喝问,闻之心肺俱震,五脏欲裂:
“小辈尔敢?”
国师的怒斥声和镇江山的质问声交织在一处,竟出乎意料的和谐相融。
国师跨过紫宸殿门栏,怒容满面,扬声呵斥。
他素来给人与世无争独立世外之感,此刻发起火来,身上青衣竟要比姬煌一袭滚金冕服来得更威严逼人,更耀眼。
这一声斥责打断了谢容皎的剑势,也给姬煌结印起阵的机会。
姬煌似早有预料,不慌不忙按住龙椅上探出的峥嵘龙首,“国师真要和我对着干吗?”
语罢,整座镐京皇宫的气势为之一变,无形气柱四面而起,直冲云霄之色。
谢容皎倒退两步卸下气劲带来的冲击,不动声色抬袖擦去唇边溢出的血丝。
这仅仅是阵法刚启,未到真正厉害的时候。
所以他刚才才会特意假意松口,让姬煌放松警惕之余想要出其不意制服他。
谢容皎顾忌的是皇宫大阵,姬煌身后的供奉,而非是姬煌本人。
国师约莫是被气得狠了,半分面子不给姬煌留:“和周室对着干的是你。”
姬煌忽的幽幽地笑了:“我总算是明白过来,法宗宗主为什么要杀姓余的那个老不死。”
他声音忽的拔高,微微发颤:“周室是什么东西?是天子!所有姬姓皇族之人,北周臣民皆是依附天子而生,我为天子,周室即我!”
国师也跟着笑了。
不是怒极反笑,也不是心灰意冷的彻底绝望,甚至微微透出一点居高临下的悲悯可怜之意。
他对姬煌本来没有多余的感情和期望,之前的一点怒火不过是气他毫无天子担当。
现下看来,是他想得太多。
国师不是会和死人多说话的人。
他拂袖转身:“不必理他,世子,与我走罢。”
谢容皎微微点头,当即要跟着国师走出紫宸殿外。
姬煌享受人们敬他畏他捧他,若对他恨得咬牙切齿髻姬煌也高兴,独独受不了别人这样风淡云轻地不把他当回事。
他重重拍在龙首口中的衔珠之上,咬牙切齿:“中秋时国师逼我强行关阵,如今阵中新增白虎精血,莫非国师觉得自己还能掌控得住?”
姬煌话里恶意深深:“还是说,国师是宁愿受血誓反噬,也要护他谢容皎?”
嫉妒几乎扭曲姬煌的面目。
他是很恨谢容皎的。
恨谢容皎从来不缺贵人捧着他。
哪怕是这次三方联动,青龙白虎气机尽出,眼看着无路可退的死局,仍有一个国师跳出来接他出去。
国师充耳未闻。
姬煌启动了皇宫中的龙虎大阵。
栩栩神龙,赫赫白虎浮出虚影,拱卫住镐京皇宫阵法中的每一处节骨眼。
有无形气机牢牢如蒸笼罩出整座皇宫,除非彻底打破阵法,否则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龙虎互相对视一眼,向国师这处冲过来。
谢容皎刚刚压下的一口血忍不住又要涌上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