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之本来有些想笑，但又忽然联想到一件事。
之前程遥在面对类似的情境的时候是不是内心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会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不开心，心里有很多小九九想要问清楚。
只不过在那些情绪可以自控的时候，他都忍住没有让别人发现。
细想下来，程遥唯一一次刨根问底就是在他和裴霜霜一起上热搜的那一回。
裴言之突然醍醐灌顶。
在那个时候程遥真实的情绪就已经露出了端倪，而他竟然还在想着一向脾气不错的小朋友为什么反应会这么激烈。
如果再细心一点，是不是就能更早发现这些潜在的问题呢？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叮咚一响，陆诚的回复来了。
裴言之继续吃汤圆，第一时间并没有拿起来看，而是转头看向程遥。
“遥遥，看不看？”
程遥还沉浸在刚才的窘迫之中，端着碗头都没有抬起，小声嘀咕：“你的消息，问我是什么道理……”
反正许崎都已经删了。
裴言之失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打开微信。
意料之外的是，陆诚的回复并不是什么长篇大论，只有两句话。
【心理问题不一定都要吃药，副作用很大，他的症状还没那么严重，建议先观察一段时间。】
【用尽全力去爱他，无论他是否回应，尽可能让他时时刻刻感受。】
裴言之没有什么那么多花花肠子去设计一些浪漫又隆重的告白仪式，在看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他只是无声的把手机放下，转头凝望着程遥，坦率又深情。
“程遥，我很爱你。”
没等程遥回复他就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自顾自的继续问。
“你爱我吗？”
程遥端碗的手顿了顿，转头望向裴言之，暗淡的眼眸波澜不惊，并没有恢复往日的光彩。
可他的回答却毫不犹豫。
“我很爱你。”
“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第43章 坚果墙(5) 遥遥万里用乖巧的外表武……
翌日，裴言之很难得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才醒，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窗帘缝隙中投过来的那一条鲜活光亮就唤回了他的神智，提醒他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
失眠是预料之中的事，他昨天一直陪在程遥身边，几乎一整晚都没有合眼，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去。
窗帘有很好的遮光效果，房间里光线并不是很亮，裴言之伸手一摸，触手的只有冰凉的床铺。
本应该在他怀里躺着的程遥不见了。
裴言之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呼吸骤然急促，儿时的回忆如同泛起的巨浪涌入他的脑海。
那年她母亲自杀的前一天就是拥抱着他和裴霜霜入睡的，第二天早上人也是这样消失不见，窗外微风习习吹进卧室。
裴言之感觉自己瞬间被推向了万丈深渊的边缘，脚边的石头顺着悬崖滑下，久久都没能传来回响。
他跌跌撞撞的冲出房间，客厅和厨房都没有程遥的人影，阳台的推拉门却大开着，被寒风吹起的纱窗如同地狱般的鬼影瞬间冲垮裴言之的理智防线。
裴言之腿一软，脸色发白，如果不是先一步扶住了墙壁险些直接跌落在地。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只在反复重复解析着一个问题，那就是人如果从26楼跳下去生还几率有多大。
在彻底崩溃之前，一道清亮的嗓音忽然响起，把裴言之从地狱里拉了出来。
“footpath，f-o-o-t-p-a-t-h，步道，人行道，小路，footpath……”
“foresee，f-o-r-e-s-e-e，预见，预知，foresee……”
声音来自程遥的直播间。
裴言之坠在悬崖边的一颗心陡然落地，扶着墙颤抖着长长松了一口气，等调整回正常状态的时候，他背后的冷汗已经快把棉质睡衣给浸透了。
回到房间翻出另一套睡衣换上，裴言之简单的洗漱了一下，靠在墙边揉了好久的眉心才朝着直播间走过去。
门并没有关，留着一个小小的门缝，不知道是不是程遥刻意为之。
裴言之推门进去，一眼看到程遥后背挺得直直的，正端坐在电竞椅上低着头背单词，右手握笔在本子上同步一遍又一遍的写，看起来就像是教室里坐在第二排正中间认真听讲的优等生。
电脑主屏幕里是被暂停的网课视频，副屏幕里是飞快滚动的直播弹幕。
要不是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裴言之几乎以为程遥还是好好的。
他的宝贝明明看起来那么正常，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程遥余光早就看到他推门进来了，只不过摄像头还开着，怕被观众发现异常就没有第一时间转头，而是抬头神色如常的对摄像头道：“我先出去一下。”
然后他操纵鼠标打开直播软件，把摄像头还有麦克风的声音都关掉，转头看向裴言之，把水笔夹在指尖转了一圈，在书本上敲了两下。
“锅里有红枣山药粥，我再给你煎个鸡蛋？”
程遥完全不知道刚才裴言之的心情刚才经历了多大的起伏，只是静静的坐在那。
可裴言之却陷入极度的内疚，险些失控。
他昨天晚上回想起了很多事、
程遥也许曾不止一次向他释放过求救信号。
当时他们游戏里遇见一起玩游戏的那天，程遥在告别时说的那句‘你快换号，让别人看到ID也别怀疑到你头上’，分明是埋怨的。
第一次见面那天，程遥不顾一切的抱着他大哭的时候，情绪分明是四分五裂的。
和裴霜霜传绯闻的那天，机场回程路上程遥始终沉默，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分明是在表达自己的反抗。
这些在事发当时，他全都没能及时解读，此刻一一回想，为时已晚。
遥遥万里用乖巧的外表武装自己，成功欺骗了所有人。
裴言之不敢让程遥发现自己一丝一毫的反常，很快勾起嘴角，眼中波光流转，尽是温柔的涟漪。
“一个不够吃。”裴言之眼睛一弯，笑着讨价还价，“能不能煎两个？”
程遥眨了眨眼睛，点头，随后站起身来往外走。路过裴言之的时候，他突然被一股很大的力气拦腰搂到怀中。
裴言之这套睡衣很薄，程遥的身体和他紧紧贴着，整个人顿时被火热的体温牢牢包裹住。
程遥习惯性覆上裴言之的手，突然结巴了一下：“干……干嘛啊……”
裴言之清晰的感受到怀里的人在四肢僵硬了一瞬间之后很快就放松了下来，他把环在程遥腰间的手得寸进尺的收得更紧了一点，弯腰把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缓缓道：“想抱一抱自己男朋友，不违法吧？”
磁性的嗓音带着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程遥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耳朵一下就红了，下唇动了动却没憋出半个字，最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宝贝，你是不是生病了？”
昨天下午程遥没盖被子不知道在沙发上睡了多久，裴言之掐着他的腰把他转过来，俯下身对上他的额头感受了一下温度，确定没有发烧之后依然很担心，轻轻皱着眉头问：“有没有哪里难受？”
程遥垂下眼帘，摇了摇头，因为刚才的喷嚏染上了一些鼻音：“没有。”
如果是之前，裴言之肯定要小小的指责他睡觉不盖被子。但现在的程遥像易碎的瓷器一样敏感脆弱，裴言之甚至连‘昨天’这两个字都不敢提起，只低下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牵着他走出去。
“天冷了，容易感冒，我给你冲一杯感冒灵吧。”
“嗯……”
程遥任他牵着，到了厨房才把手松开，打开冰箱拿出两个鸡蛋走到燃气灶前开火，连热锅冷油的顺序都没忘，除了话少了一点而且神色总是无精打采的之外，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裴言之在药柜翻出一包感冒药，倒好热水给他冲上，也装作一切如常。
只不过从这天开始，很多东西渐渐的变了。
遥遥万里多了一个身价高昂的工作及生活助理。
裴言之主动添加王洋的微信和他聊过程遥的特殊病情之后成功调整直播时常安排，并且接管了遥遥万里此后所有商务合作。
程遥用三天的假期养好小感冒，照旧开始和之前一样的生活轨迹，白天直播上网课，晚上和裴霜霜他们打游戏。
裴言之怕程遥突袭检查他和陆诚的聊天记录，干脆下载自己从来没用过的QQ来了一手暗度陈仓，时时刻刻和陆诚报告程遥日常生活中情绪、语言，甚至微表情的细节，两个人好像在搞婚外恋一样偷偷摸摸，很快把友谊的小船聊成了巨轮。
陆诚通过将近一个月时间的分析，很快把程遥的病情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中度抑郁症。
这是陆诚比较擅长的领域，他在这段时间给裴言之打了很多预防针，告诉裴言之抑郁症患者和正常人的思想是不在一个维度上的。大多数时候，你感受到的他完全感受不到，你感受不到的他却能感受到。
陆诚还说，切记要把程遥当做普通人对待，不要刻意的去开导，不要左右他的思想，不要一次把太多泛滥的关爱砸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