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父子二人的脾气一脉相承,都是不服输不认错的人,父子俩一口气赌了几十年,后来关爷爷年纪大了,身体愈差,关绪父亲在美国心里担忧焦急,却又拉不下面子,只好由关绪担负起了替他回国照顾爷爷的责任,顺便连爷爷苦心经营一辈子的关氏一起接手了。
关绪一个做晚辈的,这些年也想调和父亲与爷爷之间的关系,就算不能像别人家父子情深,至少也不要闹到几十年来双方连个电话都不打,只能靠关绪来传达感情的境地,可惜这俩人谁都不肯拉下脸来先捅破那层窗户纸,关绪夹在中间,也只能一声无奈的叹息。
临近出发的周末,关绪带蒋轻棠回关爷爷家小住,老头高兴得不得了,拉着蒋轻棠陪他下围棋。
这年头会下围棋的人不多,这不像象棋,就算下得不好,至少也能明白个马走日、象走田的游戏规则,围棋是很多人连基本规则都不懂了,平常找不到人下棋,关爷爷棋瘾犯了只能去棋馆里找棋友,他无意间得知蒋轻棠居然会下围棋,大喜过望,当天就叫保姆把自己的棋盘搬了出来,和蒋轻棠从下午一直下棋到晚上,等保姆催了好几次吃晚饭,他才意犹未尽地收了棋盘,之后蒋轻棠每次来看他,他都嚷嚷着要和蒋轻棠大战三百局不可。
得知蒋轻棠还会下围棋的那天晚上,在饭桌上,关绪问蒋轻棠怎么学会围棋的,蒋轻棠腼腆地笑了笑,说她以前住在蒋家的时候看过不少棋谱,经常在地上画了格子,自己和自己下棋玩儿,所以就学会了。
关爷爷大笑着夸蒋轻棠有天赋,而关绪心里却被针扎了一下,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蒋轻棠时,蒋家人都管她叫小哑巴,蒋轻棠磕磕巴巴地开口,唯唯诺诺的细语,连句大声话都不敢说。
蒋轻棠自己倒没什么,她自觉这么多年在蒋家没人打扰乐得自在,可这件事却成了关绪心里的一个口子,不能细想,想一回疼一回。
蒋轻棠不懂关绪的心理,看她眉头皱得很深,担忧地问她是不是头疼,漂亮的瞳孔里倒映着关绪的脸,看得关绪心窝一软,放松了眉头,揉着她的脑袋说自己没事。
此时蒋轻棠已经在关绪面前很放得开了,关绪的掌心刚触到她的发顶,她就得寸进尺地连整个人都偎进了关绪的怀里,头枕着她的肩膀,亲昵地蹭蹭,柔软的细发扫着关绪的脖子,磨人的心痒。
关绪捏着她的耳垂笑话她,说现在黏人成这样,以后要是离了自己该怎么办。
蒋轻棠十分不解地抬起头来,“我为什么要离开关姐姐。”在她心里,关绪已经是她的妻子,生同衾,死同穴,她们俩该永远不分开才对,实在不知关绪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从何而来。
关绪垂着眼,瞥见了她脖子上挂的那条细金属链子,没有再把话题接下去。
……
最近关爷爷迷上了海钓,前段时间出海,钓了不少好货回来,全放冰柜里冻着,听说关绪和蒋轻棠要过来,喜出望外,头一天晚上就叮嘱保姆,把自己钓到的大鱼弄几条好的来,好好给两个孙女做一顿好吃的,第二天早上怕保姆没记性,又不放心地叮嘱一遍,保姆笑话他:“我的老爷子,昨晚你刚跟我交代的,这还没过十个小时呢,怎么又说一遍?莫非您老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不成?”
“哼,我记性好着呢!”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我是怕你忙忙叨叨就忘了我跟你说的话!”
“瞧您说的,您哪回吩咐的事我没记住啊?我是那没记性的人么?”保姆把自己头天晚上拟好的菜谱拿给关爷爷看,“您瞧瞧,这是今天中午和晚上的菜单,满意了吧?”
关爷爷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老花镜戴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菜单,又让保姆加了两道菜,“都是海鲜太寒凉了,小棠身体不好,吃这么多海鲜非得闹肚子不可,这个螃蟹就不要了,对了,上回她来,你做的那个豉油蒸鸡和火腿炖豆腐,小棠挺喜欢吃的,你再给她做一次,还有……”
老头又开始唠叨起来,被保姆笑着打断,“我知道了,老爷子,你对小棠怎么比对阿绪上心多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小棠才是您孙女呢。”
“你这叫什么话?”老头子气鼓鼓道,“小棠阿绪不都一样么?都是我的好孙女,再说小棠身体弱,年纪又小,阿绪这家伙连自己都顾不好,太不靠谱了,我还指望她照顾小棠么?当然得我这个当爷爷的多替她操点心,否则万一将来我孙媳妇跑了可怎么办?”
话音未落,关绪带着笑意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爷爷,你说谁不靠谱呢?”身后跟着蒋轻棠,探出半个头来,浅笑着道:“爷爷好,冯姨好。”
关爷爷背后说自己孙女坏话,被当场抓住了把柄,尴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干笑了两声搪塞过去,走过去接她们,直埋怨她们怎么来前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关绪笑道:“我早上出发就给您发过消息了,爷爷您怕不是老糊涂了吧?”
站在身后的保姆大笑起来,连蒋轻棠也忍不住跟着笑,关爷爷老脸上挂不住,瞪着眼睛数落了关绪几句,拉着蒋轻棠去下棋,“小棠跟爷爷下棋去,咱们不理这个关绪,你是乖孩子,千万别跟着她学坏了。”
蒋轻棠咬了咬唇,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反驳,“爷爷,关姐姐不坏……”
声音不轻不重地飘进关绪耳朵里,关绪的嘲笑更放肆,“爷爷,您听见了吧?小棠都说我不坏。”
“那是你花言巧语,蒙了小棠的心窍了!”关爷爷头也不回地带蒋轻棠去花园下棋去了。
他们走后,关绪才收了笑,对保姆微微点了点头,“冯姨,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冯姨照顾关爷爷多年,可以说连关绪都是她看着长大的,说是保姆,其实更像关爷爷和关绪的半个家人,她身上特有一种属于传统女人的母性的光辉,泼辣又护短,总是把关爷爷的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
“小棠你跟我说这个就见外了啊。”冯姨在自己的围裙上擦擦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也别觉得我高攀,我在心里都把你和小棠当我女儿看,亲人之间还说什么谢不谢的,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工作忙,又是新婚,想过二人世界,不过最近两年老爷子身体的确不如以前了,他一个人住着也怪寂寞的,我只希望你不忙的时候能多抽空回来看看他,你不知道每次你们回来他有多高兴,跟个老小孩似的,我看在眼里,也高兴得很。”她叹口气,“只有你们回来了,这个家才热闹,才像个家。”
“知道了。”关绪说,“我会多带小棠回来的。”
“行了,姨知道你是干大事的人,心里有数着呢,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今天你们都在家,姨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谢谢姨。”关绪目送冯姨去了厨房,自己则向花园走去。
夏天蚊子多,蒋轻棠细皮嫩肉的,上次回来腿上被咬了两个大包,一个多星期才好,第二天关爷爷就让人在花园里装了纱门纱窗,就为了蒋轻棠不被蚊子咬。
花园里树木繁茂,阳光被枝叶剪成了细碎的光斑,零碎地撒落在棋盘格上,一老一小两人对坐两端对弈,正轮到蒋轻棠落子,皱着眉头思考下一步棋路,纯黑色的棋子在指腹间摩挲,手指就像羊脂玉似的莹白温润,关绪远远地看着,一时间竟嫉妒起她手中那枚棋子来,摇头笑自己越活越回去,走到蒋轻棠身后,看那盘棋。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虽然棋盘上看起来还是势均力敌,可白子已经隐隐占了上风,照蒋轻棠现在这个棋路,必输无疑了。
果不其然,十步以后,蒋轻棠举步维艰,中盘弃子认输。
“哈哈!我赢了!”关爷爷开心得直拍手。
关绪乜着眼取笑,“以大欺小,赢了也不光彩。”
关爷爷不服,“切,你这么说,那要不你来跟我下?”
关绪乐出声,“您明知道我不会下围棋,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么?”
“那就别说话。”关爷爷哼道,“连围棋都不会下,傻子。”
关绪:“……”
正要反讽,却听蒋轻棠先替她辩驳了,“爷爷,关姐姐不傻,她聪明。”
关绪抬着下巴冲关爷爷直笑,表情得意得有点欠揍。
关爷爷看不下去了,“小棠你别老护着她,她这人就是欠收拾,你这样,以后被她欺负了都没地方哭去。”
蒋轻棠却笑着说:“关姐姐才不会欺负我呢。”
得,这下关爷爷也没了脾气了,“哎……算了,下棋下棋,来,再开一盘。”
这天算是把关爷爷一个月的棋瘾都给过足了,两人互有胜负,总体来说还是关爷爷棋技略高一筹,赢多输少,他晚上吃饭时还在回味,说自己某一局时的某个精彩操作,说到尽兴处,又馋酒了,央着冯姨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开一瓶,好好庆祝一番。
冯姨端着碗翻白眼,“什么庆祝,小棠又不会喝酒,我看就是您自己想喝酒了。”
“行,就算是我想喝酒行了吧?”老头有点委屈,“我都快两个月没喝酒了,今天难得高兴,喝一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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