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被憋成紫青的颜色,她的身边满是挣扎的痕迹,这一切,就好像是什么恐怖片的化妆与布局。”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我颤颤巍巍地走近,那君子兰的枝叶谦逊而温柔地为我让开,偶尔有绿色的枝叶拂过我的身躯,那动作依然亲昵而温顺,就像是对着自己最爱的伴侣。”
“我跪在了我爱人的身边。”
“我的爱人眉目如昔,还能看出那原本的容颜;但她的神色痛苦,她的尸体冰冷而僵硬。”
“她已经死了至少快三个小时了。”
“我足足在那里跪了快一天一夜。”
“直到我妻子的尸体开始散发出恶臭,直到我的邻居找上门来,为我报了警,这一切才勉强有个结果。”
“我再也不去那个大棚,听凭警察自行处理。听说他们毁掉了所有的植物、听说那盆君子兰被彻底烧毁。”
“出乎意料地,我一丁点都不感到心疼,明明那以前都是我的挚爱。”
“后来的后来,我无数次后悔我的隐瞒。”
“那一次又一次的午夜梦回之间,我都能看到那盆君子兰抬起她的枝叶,轻轻地拂过我的手掌,宛如情人间最温柔而最亲昵的触碰,而梦里的我,恶狠狠地抓住了那绿色的枝叶,反手一拉,用最大的力气、最冷酷的动作将之扯断。”
“绿色的汁液从植物的断口流下来,仿佛是另一种颜色的泪,又像是另一种颜色的血。”
“从那以后,我就患上了‘绿色恐惧症’。”
“我再也见不得一丁点绿色。”
“只要看到一丁点绿色,我就会痛哭流涕、浑身发抖,就像是患了帕金森一样;或者有时候更夸张,我还会像发了羊癫疯一样,大声嘶吼、对天狂叫。”
“在我的身边,尤其是那些和我同职业的人们中间,同样患上‘绿色恐惧症’的人不在少数。”
“但他们谁都没有我的症状严重。”
“家里所有涉及到轻微绿色的地方,都被我彻底地换掉——我以前很喜欢绿色,因此我的爱人特地在家里选用了很多嫩绿色的装饰物;”
“我养过的所有植物,更是全部交给了当地政府去摧毁,我彻底放弃了我原本热爱的职业。”
“为了避免看到绿色,我长时间地待在家里,一丁点都不敢出门;因为一出门,就容易遇到绿色,就容易犯病,就可能发狂……”
“再后来,我的小区参与了那场几乎席卷全球的大清洗大灭绝活动,从此放眼望去,所有的地方都是钢筋水泥的颜色。在这之后,我才敢试探着出几次门。”
“我开始憎恨起我的职业,我开始憎恨那些我曾经爱之如狂的植物们。”
“但是,当政府征召参与对抗进化动物植物的军人时,我拒绝了;当我所在的小区组织大家一起参战自卫队时,我拒绝了。”
“想到我要手持着武器、去杀害那些进化的植物们;想到我要去对抗那些我曾经爱之如狂、视为生命一部分的植物们,我就心生抗拒、浑身发抖、立刻发病……”
“与很多‘绿色恐惧症’的患病者不同,我的‘绿色恐惧症’,不只是在于不敢面对植物,更在于我不敢去伤害那些植物……”
“我记恨着她们,我又爱着她们。”
“我不敢看到一丁点绿色。”
“我真的不敢看到一丁点绿色……”
男人蹲着的狼狈身影渐渐散去了,他茫然的声音也终于停了下来,唯有平静的、略带忧伤的背景音乐,还在愿望交易店内回响。
商银河有点难受。
他对这个愿望任务印象深刻。
当时,他一路顺畅地依靠欧皇伊伊达走下来,顺利得有点怀疑人生,因此下定决心打算自己试试看,看能不能也那么顺利。
结果他试了三十多次,一次都没有成功。
他记得,因为心声的概述里写的是“不要让我看到任何绿色!”“我害怕植物”,因此,他最开始的时候,试着给了他好几个动物。
但是,无论给什么动物,无论动物本身的评价多高、多好,他的愿望符合程度都不会高过30%。
商银河一气之下,干脆反其道而行之,给了他一盆进化植物,结果直接造成了他的死亡。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商银河放弃了自己尝试任务的举动,重新用期待的眼神看向了伊伊达——
伊伊达果然不负期待,成功将愿望符合程度推到了75%。
它选择了一株不含一丁点绿色的进化蝴蝶兰。那盆蝴蝶兰变异之后,所有的叶子都掉光了,唯独只剩下那蓝紫色的花朵,就像是真的蝴蝶生灵一样,随着风扑扇着自己的翅膀。
这本质上是植物、但不含一丁点绿色、还有点像是动物的蝴蝶兰,总算是成功满足了男人的期望。
现在回想起来,他才有点恍然,怪不得动物的愿望符合程度都那么低,原来这个男人本质上还是爱着他的植物的,毕竟那曾经是他半生的梦想;
但他又有着绿色恐惧症,任何带有绿色、或者带有枝叶的植物,都会引起他对爱人的回想,从而引发他的痛苦,因此,伊伊达当时所选择的蝴蝶兰,确实是非常适合的宠物。
话又说回来,这些心声、这些心声,怎么就这么——
身处在比较安全的魔都,又是在政府重点布防的震旦大学,本身异能在手,又有游戏系统作为兜底,商银河的生活,其实还是很平和安详的。
但是,在这些他不知道的地方、在这些他看不见的地方——
商银河平复了一下心情,直接随手点击了愿望列表里的一个任务,直接使用[心声聆听仪],强行逼自己继续游戏。
这一次的愿望,是这个样子的:
[顾客:埃布尔森.克莱斯,男,三十九岁,职业为公司白领,居住地白头鹰国(以下更多信息进行省略)]
[心声: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是那么懦弱、我总是那么懦弱、我永远那么懦弱……”
“我原本世界上第一可爱的孩子——如果,如果我很早以前就接受过自卫队的训练,知道怎么应对进化动物……”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爸爸是个大懦夫,爸爸是个大混蛋,爸爸没有能保护得了你……”
“如果你愿意回来,爸爸可以实现你的一切愿望……”]
[悬赏金额:2700]
紧接着,一个手持电击棍的男人的幻影,浮现在了愿望交易店里: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
“从小我就不敢鼓起勇气反抗别人,那些常见的校园霸凌场景中,我总是那个最受欺负的底层,只会呜呜呜地哭个不停。”
“所幸我们学校质量还不错,老师管得还挺严,哪怕我永远是校园霸凌中的受害者,我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了。”
“我上了大学、我谈了恋爱、我有了自己的家庭、我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的孩子,是我的骄傲源泉。”
“我小心地教育着她,我小心地保护着她。”
“她是那么可爱、她是那么健康,她坚信着: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为了不让她的期待落空,对外,我也渐渐地坚强了起来。”
“我开始学会在工作中,为自己争取应有的利益;我开始学会在学校里,为我的孩子撑腰;我不再偷偷哭泣;我以为我已经变得勇敢起来了——”
“然而——”
“我是那么懦弱、我总是那么懦弱、我永远那么懦弱——”
“当那隐藏在角落里的大型老鼠突然扑出来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拉着孩子反手就跑。”
“后来我才知道,面对动物,你是不能露怯的。你越露怯,你就越危险;你把后背留给动物,就相当于把命交给了动物。”
“但那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脑海里只有逃、快逃、赶紧逃!”
“我跑出了我有生之中最快的速度。”
“跑啊、跑啊、跑啊。”
“我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跟在我身后。”
“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的身后终于没有了老鼠的吱吱叫声。”
“我长舒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用一种很骄傲的口气说:爸爸是不是很厉害啊?爸爸是不是跑得很快啊?爸爸是不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啊?”
“边说,我边回头。”
“——对不起,那是我永远无法忘却的画面,那是我永远不想说出口的惨剧——”
“我不想再回忆那些画面,哪怕那些画面,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的梦境之中。”
“我的孩子,我原本世界上第一可爱的孩子,握着我的手,拖着那残破的身躯,用她那天真无瑕的黑色大眼睛看着我,对我自豪地说: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每次从梦中惊醒,我都已泪流满面,枕头都被彻底打湿,变得黏糊而冰冷。”
“对不起,你的爸爸,是个懦弱的爸爸。就像小时候一样,他只会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却对一切霸凌无能为力。”
“是我懦弱、是我无能、是我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