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云书终于回过神来,他点点头,说:“老师,您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十分平静了,他说:“老师,谢谢您,我明白了,也许真的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吧,是我太执着了,忽略了真实。”
闫老师似乎安心了,长出了一口气,隐晦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的神色很奇怪,和他平时的模样并不相同,端起茶碗喝了口茶,他说:“明白了就好,明白了就好。”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闫云书明白,自己这一趟算是白跑了,他逼着自己在这里再坐了一会儿,让待会儿的告别显得不是那么直接,让这次见面显得不是那么有目的性。
“在这吃吧?”闫老师见几人要走,礼节性地挽留着,“天害不黑,慌着回家吗?你们在这坐坐,一会儿饭就做好了,到时候吃了在走吧?”
三人连连推辞,你来我往地进行了好几次,这才从这里脱身。
“说吧,你来这真是为了看看我们?我倒是看出来了,你来这就是为了问当年那事儿的,跟我说的那些东西,有多少是真的?嗨,算了,我问你这个干嘛,都多少年了,咱们当时也不……”康泉咂了咂嘴,叹了口气,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和他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气质,眉心紧紧地皱着,那里有一道因皱了太多次眉而出现的褶印。
“康泉,我跟你说实话好了。”闫云书不知从哪里揪出来一撮勇气出来,凭着这股子劲儿,他直接把康泉拦住了,逼着这人正视他的眼睛,“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调查闫云端当年的事情,我直觉那事不对。”
这事不对不是他最开始来的时候想到的,他来的时候,一心只想着云端消失和他遇鬼这件事,他本以为这仅仅是世界的一个错乱,或是这是某种预兆,但他刚刚在和闫老师的谈话中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说呢?在他和闫老师的谈话中,对方表现出来的态度太奇怪了。
像是在掩盖什么。
从他已经记不清的以前的时候,他就模糊地知道对方是所有老师里最特别的一个,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事风格,都和这个小小的村落格格不入。
现在看来,依旧格格不入,甚至还增添了一些圆滑。
那种锯嘴葫芦似的始终对重点避而不谈的态度,着实让人厌烦。
和这人交谈的过程中,他想起了一些有关这人的事情,他并不认为这个人是个合格的老师,但也说不上坏人,只是这人有些时候确实不像个正派人,比如,他会为了尽快处理好学生的摩擦,而把一些问题粗暴地按在某一个他认为是问题源头的学生身上等。
算得上是他到了现在能想起来的老师里最不喜欢的那一类。
但他对小学时的那些老师印象实在不算深刻,能想的起来的不能想的起来的老师他都去问过一遍了,可还是什么收获都没有,甚至还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在这最后一个他认为最有可能得到什么的当年的班主任的身上也仍然什么有效信息都没有获得。
到了最后,他也只发现了对方态度上的疑点。
“你说。”康泉也不走了,抱着胳膊,往墙边一站,一副任君胡说的样子,显然是不论他能说出什么来都不接受的模样。
“你难道没有发现班主任对那事太避讳了吗?他始终说我是胡思乱想,是自己小时候的臆想,他连再回忆一遍都不愿意。”闫云书指出了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这话并不能说服康泉,他摇了摇头,说:“这不算啥,你要说,那我也跟你掰扯掰扯,你说他态度避讳,实际上,咱们村子里哪哪家的人对这事儿都避讳着,这种死人的事儿,不是什么吉利东西,几个老师看你是他以前学生的面子上才多跟你讲几句,但不代表村子里所有人都喜欢跟你说这样的事,你上了大城市,跟咱们小村小落的迷信思想不一样,我能理解。”康泉说,他的最后一句话几乎一点面子都不给闫云书留。
“不、我……”闫云书想要辩解。
“再一个,”康泉没听他解释,自顾自说下去,“别说他觉得是你胡思乱想,我都觉得你是胡思乱想,你说,你那些想法,不是臆想,不是小时候的幻想,不是失心疯,是什么?!是你心血来潮的侦探游戏吗?回忆?你还想让人怎么回忆?他又没亲眼看见,给你回忆什么?回忆他怎么给村子外的孩子补课回来之后就知道自己学生死了的事儿?你对人要求未免也太严格了。”康泉嘲讽道,“闫云书,我当你是小时候的朋友,是我现在认识的人,我才跟你说这么几句。”
“我知道。”闫云书脸皮发烫,几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
“我现在跟以前可太不一样了,你怎么这样了呢?”康泉失望地说,“你能不能该放下你那位‘好朋友’?多想想活着的这些人行不行?闫云端他死了,他早就死得透透的了!你总不能为了这么一个死人把所有的活人都不顾了。”
他说的这些,闫云书不是不知道,但是他现在一心想的只有……
他说:“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是,你知道我前一阵子,我前一阵子做梦了,你知道吗?我刚刚上厕所的时候我都能看得见幻觉,我到哪我都能看见他,他那个样子,绝对不是……”
“你是不是有点毛病?!”康泉急了,“你以前不这样的啊闫云书!你、你怎么——你要是做噩梦,你就该找神婆子看,你就该找大师做法,而不是来这边,见你瞧不上眼的人,说你不想说的话!你委屈你自己图什么啊?!就为了你那个梦?说出去可笑不可笑啊?”
可笑?
可笑。
谁说不可笑呢?
闫云书想着,他一个好生生的人,被一个噩梦,折磨了几个月不能消停,又被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信念——指使着跑动跑西,出尽洋相,难道不可笑吗?不滑稽吗?
他回答不出来,半天没有做声。
康泉也没有想从他这里得到回答,气得喘了一会儿,动了,要走:“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
他想了一会儿,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把那句话说出口,“你”了半天,还是咽下了,换了一句不那么绝的话:“你自己走吧,不要再去打扰村里的人了。”
说完,他就走了,背影十分决绝。
打扰。
这种行为的确是对村里人本来平静的生活的打扰。
但除了这个云端的显性行踪出现的最后一个地方,闫云书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找。
一直沉默的仝阳在这个时候说话了,他轻轻拍了拍青年的背,安慰着说:“不要着急,总会找到的。”
“总会?总会是什么时候?难道就让我被这梦缠一辈子吗?!”闫云书憋不住了,第一次冲仝阳发了火。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这件事和仝阳有什么关系呢?对方是这件事里最不相干的人,和他的事毫无关系,却能陪着他在这样的热夏走一圈又一圈,只是为了解决他的问题。
而他是怎么对仝阳的呢?无故发脾气,还迁怒对方。
他看着那双沉静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他想说对不起,哥,我刚刚没控制住,但他又开不了口,他下不来那个面子。
没等他想好处理办法,就听见对方笑了。
莫名的哀伤在笑声中溢散,在两个人心里泛起了苦涩的光。
“可笑吗?”仝阳问,他喃喃着,不像是在跟青年说话,反而像是在问自己:“可笑吗?”
闫云书觉得自己这次确实过分了,他连忙说:“不是这样的哥……”
但他也说不出,不是这样,到底是什么样。
“我找了我的朋友十多年。”仝阳说,“别人以为我疯了,以为我有病,于是我不在跟任何人说我在做什么,我不再正大光明地把这件事放在明面上,但我还是没能找得到他。”
“我小的时候,因为这件事,我偷偷上了去另一个城市的火车,被抓回去后,送到了精神科检查,医生说我身体正常,可他们却不相信,强迫我在那里住了一星期,直到我学会了不再表现出我的异常。”他说,“我告诉他们我已经好了,我说我不再调皮了,不假装我有个朋友,他们才放下心。”
“我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尽了我最大的努力,遇到了太多的波折,我还在找。”他转头看向闫云书,直视这人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里波光潋滟,“现在,一个人的质疑,就要把你劝退了吗?”
闫云书说不出话来,他想说:我没有,我没有想要放弃。
但他刚刚的确是有这种想法,他没有仝阳那么强大的心力,去抵抗外界的质疑,这两个月以来的事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他只是想要短暂地休息一下,用不着太久,他只是想要暂时休息一下而已。
“我明白你的为难,不是谁都能像我这样坚持下去,我也有过放弃的想法,毕竟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生活,人总是要回归自己的生活的。”仝阳说,“你如果现在想要放弃,不想再去寻找云端,我不会嘲笑你,我也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