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殊跟了上去。
两人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执法堂中。
只有栖云君立在原地,许久。像一座静默的?冰雕。
*
程副宗主回到自家洞府,夫人薛梦蝶已经迎了上来。
薛夫人瞥一眼他手里白玉玲珑球,红唇一?勾,“好玩么?”
程副宗主弯了弯眼,道:“好玩。”
薛夫人端着一?盘红樱桃走过去,亲了亲程副宗主眼睛,道:“给你做了更好玩的,晚上咱们慢慢玩。”
程副宗主被她亲得眼尾泛红,一?双桃花眼潋滟生辉,哑声道:“娘子饶了我罢……”
还没说完,就被塞了一?颗樱桃入嘴。
薛夫人:“甜不甜?”
程副宗主:“甜……”
夫妻俩正你侬我侬之时,程副宗主忽然感觉到背脊生出一丝寒意。
而后眼尾余光便见到了一?把熟悉的?剑。
太清渡厄剑。
他打了个寒战,忙站起身,“姬师兄如何过来了?”
而薛夫人则不紧不慢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行了一?礼,“见过宗主。”
栖云君已不是第一?次看见自己师弟在洞府里和夫人玩闹了。
不仅洞府,但凡夫妻两人一同出现的?地方,许多时候都会有恩爱玩闹之举,据程子虚的?说话,是“情难自禁”。
虽觉十分不成体统,也曾经说过对方,但程子虚只是面上答应爽快,私下屡教不改。
前?任天宗宗主收了两个徒弟,一?个修无?情道,一?个修极情道,程子虚是后者。
多?年以来,栖云君并不理解自己师弟的?道。
极情道,一?生极情于一人。
剑为一人所挥,道为一人而修。
然而,道途漫长,天意难料,倘若那人死了,又当如何?
每每如此问,程子虚总是回答。
“师兄,你不懂。”
栖云君确实并不太懂,也不想懂。
他还记得某一?回,薛夫人独自出远门寻找破关机缘的?时候,他有事找程子虚商量,却发现自己师弟居然一个人躲在洞府里偷偷地哭。
自此之?后,他便对极情道敬而远之?。
“我要悬壶峰这三十年来所有的?记录。”
程副宗主有些惊讶,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这便宜师兄从来都不爱管天宗事务,今日是撞了什么邪,竟找他询问起天宗内部的来。
他向薛夫人眨了眨眼,薛夫人便会意弯了弯红唇,端起那盘只剩一半的?樱桃回内室去了。
“容清绝此人……虽然在医道之?上十分擅长,但为人上却有所欠缺。当年刘庆私自炼制回生丹一事,幕后便有他的?推动。只不过一?直未找到证据,其人本身也并未做出什么特别危害宗门之举,故此并未动他。”
“至于悬壶峰三十年来的所有记录,都在此处。”
程子虚从书架上取出一个小本本,放在了栖云君身前。
栖云君将之?拿起,一?目十行观看?了过去。
片刻,他沉声道:“二十六年前?,容清绝出外寻找草药,半年未归?”二十六年前?,便是他渡劫受伤的?那一年。也是容染父子说将他救下在悬壶峰聊上的?那一年。
程子虚道:“师兄放心,这可是夫人帮我整理的?记录,一?般不会有错。”
而后,他便见到栖云君一?把将本子摔在了桌上。
太清渡厄剑发出嘹亮的?剑鸣,霜雪般的剑意横掠四周。
下一?瞬,洞府之?中已经不见了栖云君身影。
这是程子虚第一次见到自家师兄这样生气的?模样。
有人要倒霉了。
程子虚为悬壶峰的容峰主默哀了一?瞬。
没有老婆的?男人,脾气总会是有些暴躁。
他想。
还是娘子摘的?樱桃好吃。
第98章 桃花
夜已渐深,山中虫鸣声阵阵。
悬壶峰之上仍是一片灯火通明。自去往幽冥秘境的弟子回返之后,受伤的弟子便大量涌入悬壶峰进行医治,悬壶峰中到处是绑着绷带的弟子来来往往,终日药香弥漫。
山顶的峰主大殿之中,一袭青色长衫的容峰主慢慢踱步,身旁正用小火煎着一炉药。
不多时,忽有一个黑衣人从窗边掠入。
黑衣人在容峰主面前单膝跪地道:“峰主,容公子已被属下安排到了山下一所废弃茅屋之中,只是,公子的丹田经脉皆已损毁,四肢与脏腑重伤,若不能及时得到峰主施救,只恐怕……”
容峰主道:“再等等。盯着本座的人太多,他既然已被逐出天宗,此刻接他回来,无疑授人以柄。既然已经避嫌,便避嫌到底,今日便不能有动作,否则如何向宗主交代?起码待明日,我再寻借口下山一趟。”
黑衣人道:“属下已给容公子喂食了续命丹,一日功夫,容公子应该还能够撑过。”
容峰主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但忽然又叫住对方,“是了,他的脸如何了?”
黑衣人道:“容公子左边脸上有伤,又被剑意怨气入体,时间过了太长,即便能够拔除,恐怕也?无法复原了。”
容峰主皱了皱眉,道:“行了,你下去吧。”
黑衣人便应声而退。
小火煎的那炉药已经到了时辰,容峰主蹲下身,拿起药壶的手柄,倒入一个白瓷碗中。黑色汤药散发出浓烈的苦味,他便又往其中放糖。
一砖长黄糖放入进去,耐心搅拌直到融化,苦药变成了浓稠的黑色糖浆,温度也?不再烫嘴,容峰主便端着这碗药,穿过大殿弯弯绕绕回廊,来到深处一件隐秘的房间前。
容清绝抬手敲了敲门。
“娘子,我来了。”
房间之中没有人回应。容清绝仿佛习以为常,径自推开了门。
窗门被贴了黑纱,无风无光,只有桌子上红烛摇曳。
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比外面更重。
烛泪从烛身上滑落至灯盏。
容清绝端着药到了床边。
床上躺着一个身形极瘦的女人,面容和容染有七分相似,却更加清秀温婉一些,只穿着白色里衣,乌发如流云般垂下,下颚尖尖,病容苍白。
她右侧锁骨被锁链穿了过去,锁链的另一侧栓在床内阴影之中。
见到容清绝,女人苍白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嘴唇张合似乎在说什么。
只是没有声音。
容清绝怜惜地摸摸她脸颊,将药碗递了过去。
“喝药了,阿檀。”
阿檀有些依恋地侧过头蹭他的手,而后顺从把药碗接了过去。
容清绝看着古檀捧着药碗一点点喝药。
当?年成婚的时候,古檀不愿,总是会说些难听的话语,容清绝不喜欢听,便用药让对方再说不出话来。
药性猛烈,就算后来容清绝也?后悔了,为对方解毒,古檀声音却已变得极其嘶哑难听。
容清绝讨厌瑕疵。
难听的声音不如不听。便干脆用银针封穴,将她声音又封了起来。
“阿檀,要是当初你就乖乖的,现在该多好。”
容清绝手握着心口,里面的合欢蛊有规律地跳动着。
“若你不是执意逃走,被同光阵所伤,我们之间应当?还有很多个百年……哪像而今,只可及时行欢,我都不知你死了之后,我该如何是好。”
合欢蛊种下后,子蛊便依赖母蛊而生,每隔三个月便需要融汇一次,否则子蛊会躁动发疯,折磨中蛊之人痛不欲生。
容清绝起身,吹熄了烛火。
房间陷入一片昏暗之中,他唇边多了一点笑容,转身想要回到床边,却忽然背脊一寒。
一道凛冽至极的剑气划破窗台夜色,直取他背后而来!
强大至极的剑意避无可避,远远超过了凡身六境修士的极限——容清绝几乎在一瞬之间反应过来,是宗主!
宗主为何要对他出剑?
明明他已经足够谨慎小心,甚至执法堂都没有去,就是怕容染杀害同门之事会引动宗主的怒火,烧及于他身上。
阿檀还需要他日日炼药勉强续命,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死!
思绪不过电光火石一刹之间。
但令人绝望修为压制依旧令容清绝动弹不得。
可怖的剑气擦过了脖颈,温热的血流淌了下来。
容清绝腿已软了,发疯似地打颤,却冷汗涔涔地回过神——他还没死。栖云君那一剑避开了他。
房门已经大开,幽幽的冷风吹入进来,吹得窗边黑纱飘飞。
“我从不在人背后出剑。”
“转过身。”
身后传来栖云君冷冷的声音,如同?催命的厉鬼。
容清绝牙齿打颤,完全不敢转身,道:“宗主,不知我究竟犯了什么错,竟、竟致您亲自动手。倘若是小儿之事,确实是我教导不严,致使宗主声名受损。我可以从此与之断绝父子关系,绝不教他再进宗门一步,还请宗主恕罪。”
栖云君漠然道:“二十七年前,你在做什么。”
“我……”容清绝面色彻底煞白,他终于知道栖云君杀意从何而来。
容染那没用的废物,在秘境里耍些不入流的手段败露也便罢了,怎还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却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二十七年前,宗主受天劫之伤昏迷。我为宗主安危着想,将宗主秘密留在了悬壶峰中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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