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上的茶具是这里最贵的物件, 青花瓷的纹理顺着杯身一路向下,栩栩如生的装饰点缀让这死物都多了几分灵气。
——孔决子嗜茶如命,这是也是他唯一舍得花钱的地方。
于是,相貌儒雅的男人用沸水冲淋桌上的茶具,随后将茶壶、茶杯沥干,动作不紧不慢。
接着,他从茶叶罐里捏出几根细尖送进茶壶中,从旁边摸出早已变凉的水,倒入茶壶中。
然后,将茶水泼在地面上。
孔决子笑了。
在孔家归于安静后,他顺着走廊一直走。四周都点着灯,每当他经过时,一盏一盏的灯接连着亮起;他经过后,那些灯就像从未亮起过一般灭了。
卧室的灯是亮的,孔决子并未入内,他径直走向书房,手起手落,门便关上了。
听见书房的响动,卧室里传来妇女的抽泣声,那原本亮着的灯终究是没等来人,伴着夜色渐渐变成灰暗。
步入书房的孔决子随手在书柜里拿起一本书,那书上的文字晦涩难懂,他看了一会便皱起眉头。
等到夜色已深,万籁俱静,孔决子合上书本,径直走向最后一排书架处,像是无意识地将手上的书插入唯一的空格中,眼神平静。
齿轮开始转动,他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扇门。
他走了进去。
和外面布置不同的是,这门内的世界完全是另一个张家。价值连城的宝物、叫得上名字的法器,甚至连原本属于陆家家主陆延年的降魔剑,竟也发着幽幽的光,照亮这片黑暗的宝藏。
密闭的暗室里接收到了外来的风,让灰尘顺着向别处跑去。
一向儒雅的孔决子此时已摘下眼镜,他露出狐狸似的神色,眼尾带点红。
最令天师向往的降魔剑就在眼前,他彳亍着,接近却又远离。像是这里其他的宝物都比不上这一把剑一样,他眼中的光芒通通汇聚在上面。
降魔剑剑身流畅,与桃木剑不一样的是,它的剑尖是锋利的,在没有输入灵力时依旧可以斩妖除魔。
“这可真是个宝贝。”
看见孔决子痴汉般沉迷其中的模样,男人嘲讽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降魔剑,未见邪祟便明世间光,这放在别的地方就是一个雷达,邪祟在那他就亮。不过这剑都亮了这么久了,你都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哦,原来你体内也有鬼气呀。”
孔决子的心脏漏了一拍,他被吓着了,以至于儒雅的脸庞都抽搐成奇怪的模样。似乎完全没预测到现在的一幕,他甚至后退了好几步,后背撞在剑上。
背后的疼痛他管不着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从黑暗中走出,挺拔的身形出现在他的眼前。
陆探轻笑着:“孔叔叔?没想到第一次和您打招呼,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你……你怎么……”
孔决子顺着柜子滑落在地,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手掌紧紧贴在地面上。只见陆探顺着他的动作蹲了下来,依旧高他一头的男人从虚无中抽出一把利刃,挥了挥手,关上了暗室的门。
“所以你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父亲的剑,会在你这里?”
“百鬼夜行后,降魔剑随着我父亲的灵魂一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猜测降魔剑是被那个罪魁祸首拿走了,我也觉得是。”
“毕竟靠着不光彩的办法杀死了天师界的天花板,他也得那点什么东西纪念一下这一件对他来说,十分厉害的事吧?”
“你说呢,孔决子。”
陆探不紧不慢地说着,眼里的猩红却愈来愈浓。他将手上的剑对着孔决子的脖颈,嘴角的笑消失了,变成了令人心悸的弧度。
“没想到啊,总有人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连自己的亲人都可以杀害……哦,抱歉,可能在你眼里,只有留着孔家血的张玉双才算是你的亲人吧?”
“不过……那管家是孔家人?”
孔决子没有说话,几乎是瞳孔地震般的,他根本不能动。
——陆探用鬼气对他施加了压力。
他根本不能动!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
陆探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怀疑你的吗?”
“从他们告诉我张玉双的母亲是孔家人的时候,我就把孔家纳入我的怀疑名单里了。”
——什么?
孔决子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呆呆地看着陆探。
“张、孔两家,算得上是天师界数一数二的家族吧?这样两个家族联姻,目的何在,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吧。”
“第一的位置实在是让人眼红,张家家主便想着以联姻的方式拉拢孔家,这样两家便是一家,他也能借助孔家的力量,继续向前。”
“但没想到张玉双是个没灵力的普通人,于是……可能出于种种原因,虎毒虽不食子,但他会杀妻。”
讲到这里,陆探向孔决子投向目光,见后者的肩头不受控制般地颤动着,他抿唇一笑,拿着剑站起身来,仅用剑尖指着孔决子的喉咙。
“将所有的不如意都撒在妻子身上,将所有的爱怜都送给张玉双。张家掌门人真是一个心理有着严重疾病的人……你应该也听过那些谣言了吧?经过自己的不懈努力,也找到了孔小姐死亡的真正原因了吧?”
“因为妹妹含恨而终,做哥哥的终究是放不下,所以你就不再把张家作为‘合作伙伴’,而是选择去灭了他。”
“最后让自己称王。”
手腕一转,剑尖在细嫩的皮肉上划过一道横线,小小的惊呼声说明伤害带来了真实的痛感,留出的血液看看划过脖颈,证明这伤口其实并不深。
身形修长的男人仅仅站在门口,带来的压力便充斥了整个暗室。
只听他轻笑一声,收起了剑。
无形的压力消失了,孔决子瞬间瘫软下来,他大口喘息着,用手去触碰带血的伤。
接着,他似乎是自暴自弃了一样,声音颤抖地不像样:
“我不该,我不该的!我只是想为妹妹报仇……那个张绔,他就是个丧尽天良的商人!他从不是人间正道,他的眼里只有利益!”
“我的妹妹,我可怜的妹妹啊,她是多么期待未来的生活,多么想要陪着双儿长大……可是她不能,她不能了啊!”
孔决子慢慢扶着放着降魔剑的柜子站起身来。他一直在哽咽,身子颤抖着,泪水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非要闹成这样吗?张家没了,对你们陆家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似乎是临死前的挣扎,孔决子道:“我替你守住秘密,你也替我守住秘密,不好吗?”
“你好像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陆探神色冰冷,语气淡淡,“别家的事我管不着,我来找你,是报杀父之仇的。”
“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与邪祟合伙,假张玉双体内的邪祟是当年那位‘王’的下属吧?它答应与你合作是为了我体内的怨气。”
“现在它没了,张绔也没了,作为共犯的你,还以为自己跑的掉?”
“这样啊……”
孔决子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眼瞳里却闪过遗憾的光,他微微抬眸,眼里的神色与降魔剑闪着的光重在一起。
“那你就去死吧!”
孔决子向前扑去,伸出手去拿那把至高至圣的降魔剑。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源头却没有一点反应,依旧拿起那把剑砍向陆探。
陆探不躲也不避,他像从黑夜里诞生的撒旦,放出最张扬的力量,裹挟着一切的黑暗,让人躲闪不及。
“做天师的时候,你比不过我。”
陆探伸出手指,点在降魔剑尖,轻声道:“做邪祟,你也比不过我。”
“呜啊啊啊啊——”
永无天日的暗室里升起强烈的光,拿着降魔剑的邪祟终究被降魔剑割得体无完肤,体内仅仅剩下的怨气被吸食干净。
陆探却在这光芒中站立,黑色的风衣遮住他整个躯干。强烈的香火味弥漫在整个暗室中,他竟一点都没有被这金光波及。
暗室的门被这强大的力量从内部推开了,一束金光闪过天边。
陆探伸出手,看着上面不够清晰的纹路——仅仅是灵魂状态的他,以为自己也会在这里消失。
在幻境中,他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带着至纯灵力的陆探,一部分是带着至邪怨气的陆探。干净的陆探被带回陆家,肮脏的陆探正站在这里。
鬼气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也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这部分鬼气并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而是二十二岁的那年,被母亲强行塞入身体里的。
陆探从来都是天之骄子。
他生来便是最厉害的天师,拥有最完美灵根的他是带着陆家走上新高度的那个人。陆老爷子从来都没有看走眼过,陆家也一直以他为傲。
这是正确的道路。
陆夫人从来都是一个普通人类,她生下两个孩子,一个是灵根极弱的陆绅,一个是灵根优秀的陆探。
只不过变故是在怀陆探时,她被曾经陆延年得罪过的邪祟暗算,从此身体里多了一股去不掉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