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就更不该知道。
然而崖会泉实在是很困,他对自己的猫也不会保持有多高的警惕心。
这晚,被他忽略的事情还远不止这一件。
沃修一直到确认崖会泉睡熟了,猫悄无声息睁开眼,短暂从人的怀抱中撤离,又很快从旁伸出一双手臂,悄然变身完的他回到了人的身边,变成人身后也动作维持了猫科的轻巧无声,在人身边不着痕迹地躺下来。
并小心将睡着的人抱进了自己怀里。
“终于等到你睡着。”等了快有一整晚的沃修心说。
他还在心底叹了口气。
想要给崖会泉一个拥抱的念头,是沃修在刚听到这个人说“再一个这一位”时就有的。
哪怕之后他一度差点被“内火”憋出内伤,五脏六腑都快被强自按捺的情绪烧着了。
但最恼火上头的瞬间,他也还是想要抱这个人一下。
好不容易,对方终于睡着了,到了自己的“深夜限定变身时间”,沃修在黑暗中摸着抱着人,听崖会泉的呼吸规律起伏,在弱光下用目光一寸寸描摹过对方的脸。
这种“深夜限定”让他无端联想到了一些童话——譬如午夜零点之后悄悄起床,便能看见家里的玩具们活了过来,或者是午夜以后神奇生物才能变身之类的桥段。
把自己跟崖会泉与童话结合在一块,不知怎么就还戳到了沃修的笑点。
明明是他自己想的,他却也不由笑了好一阵。
他还是保持了安静,笑声都闷在胸腔里。
不过极近距离下,可能就连胸口的起伏变化都能传达给另一人吧。
甚至还能将人活生生扰醒。
崖会泉的呼吸忽然小小变更了频率,他的眼睫颤了颤,薄薄眼皮底下的眼珠微微一动。
接着,他开始睁开眼睛——
沃修:“……”
沃修:“……………………”
大事不好,人好像要醒了!
但这次他抱得比上次结实,手臂紧急撤走再变猫好像要来不及了!
崖会泉是自一场梦境的半途转醒,他朦胧间又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体温与呼吸。
但在他才借着模型与环境模拟器复习过记忆,梦里与回忆里都有过相似情景的前提下,体温与呼吸,就算它们的存在感如此鲜明,也都没能立即唤起他的警觉反应。
他还徘徊在梦与现实的界线上,自己都不清楚睁开眼后会看见哪一个场景。
于是他想要睁开眼睛来确认……
一条手臂忽然就横了过来,好像是身后的人也被“惊醒”。
沃修急中生智,把胳膊往崖会泉眼前一挡,发挥出他每天反复横跳在“沃修”与“黎旦旦”间的十级精分演技。
他拗出了十分逼真的困顿语调,先发制人,盖着人眼睛问:“怎么醒了?离照明供应还有两个小时,你这就不睡了?”
崖会泉:“……”
崖会泉的意识在现实与做梦之间摇摆了一下,他本来也不清醒,被后方的人理直气壮还困的语调一蒙,居然就真的被蒙了过去,意识逐步滑到“还在做梦”这边。
崖会泉“唔”了一声,觉得两个小时确实有点长,还能再睡一会。
他重新闭上眼睛,也没想过要把面前的手臂推开。
在他背后,新晋“影帝”就差点把自己折腾窒息——语调要逼真,呼吸频率还不能改,不能因紧张就有意屏息,免得被听出破绽,最好是逐渐打鼓的心跳也能压一压,互相接触的肢体部位也还要保持放松,决不能僵,一僵就容易被注意。
沃修人一动不动,又差点原地忙死了。
崖会泉无缝衔接着眼前被遮挡的触感回归梦境。
在梦里,他回忆中的那位沃修指挥官,就远比他背后的这位要游刃有余多了。
那是荒星上的一个清晨,他们刚探索完编号为“C区”的陆地,正要返回海底基地,去补充能源,整合他们最新收集的信息。
“等等。”沃修在崖会泉进入动力潜艇前叫住了他。
崖会泉听见潜艇还未合上的舱门被这人轻敲了一下。
“做什么?”他一条腿已经在驾驶位内,抬眼望过去。
沃修在舱门前让开些许:“你是一直都对生活里的小惊喜这么视而不见吗?”
崖会泉就更莫名其妙了:“什么惊喜?”
他说着,还皱起眉头,认为沃修在浪费时间。
沃修有一个很小幅度的耸肩,依稀还叹了一小口气。
随后对方忽然倾身过来,借着舱门、驾驶舱及对方自己,把崖会泉暂时封锁在了有限的空间里。
崖会泉一绷,还来不及质问沃修什么毛病,他的眼睛便被一只手虚虚盖了一下。
“太阳大概还有三十秒钟,就会在我们能够看见的海平面上冒出第一缕光,而盘踞在上空的冷空气还没走,随太阳升起而上升的热空气会很快与冷空气混合在一起。”
“所以呢?”崖会泉忍耐着没把眼前的手拍开,他反问,“冷热空气混合,它们会出现一定凝结反应,你想留在这里看它们混合凝结成的微小冰块?”
“你就不能换个说法,喊人家拥有的更好听的那个名字?”沃修笑起来,“劳驾崖将军,尊重一下事物被赋予的美好意象好吗?”
沃修说着松开了手。
三十秒过去,太阳已然露出第一缕光,世界在沃修的背后亮起来。
上升的热空气义无反顾追逐上高层的冷空气,混合凝结的微小冰块浮动在地面可观测到的空中。
就像有人站在高处往下窣窣洒着金粉。
“看。”沃修说,“钻石星尘。”
第69章 解读 “你得先去体验几回生活,生活才……
这世间从不缺乏被人工赋予的浪漫, 比如流星,其实只是运行在宇宙间的沙尘巨砾及小型天体残片,它们遵循着特定轨迹来去匆匆, 偶尔途径某颗行星,被行星的引力所吸引,接着在穿透行星大气层时燃烧升温,发光发热。
这个“无意冒犯, 偶然拜访”的过程被观测记录下来,原本在宇宙间平平无奇的沙砾们便有了动听的新名,被叫做流星,还被寄予了种种美好心愿,会有人以能肉眼观测到它们为傲,为幸运, 冲着它们虔诚祈愿, 希望它们带来幸福美满。
再比如钻石, 它是地壳深处经受高压与高温形成的碳元素体, 说来也只是矿物质大家族中的一员。
不过,又因为它长得比较好看,在兄弟姐妹中间实在出挑, 所以,人们打从在地底挖掘出这漂亮晶体的第一天, 就也不免为它赋予了一系列美好寓意, 认为它象征着尊贵、坚臻、璀璨、永恒等等。
反正成打的褒奖词汇都能往它身上罗列。
但无论如何,流星被起名流星,它毕竟是“天外来客”,燃烧着划过天际时也的确是“流动的星星”。
钻石被起名钻石,人家确实坚硬璀璨, 也是天然矿石。
像“钻石星尘”这种的就比较纯属人工捏造了。
它顶着这么一个结合前两者的名字,却只是浮动于空气的微小冰块,既不身价尊贵,微小冰块单独拎出来也绝不稀有,星星和钻石都跟它八辈子也打不着关系,显得它特别像个蹭人家名气的。
崖会泉是个浪漫绝缘体,一直以来也没有能跟谁“谈浪漫”的经历,并且依照他独来独往惯了的偏见,他还很苛刻的认为,所谓浪漫与人工打造的美好,都是闲人们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想法多却能做的少,才强行把人力尚所不及的期盼安到压根没有自主思维的物体上。
这种“美好”,就跟历史文献里记载的好端端一个苹果,到了古地球时的平安夜却成了“平安果”一样莫名其妙。
“强加的美好意象有什么值得尊重。”崖会泉在漂亮风景里说煞风景的话,“你们管微小冰块叫钻石星尘,是有钻石和星尘的许可,还是微小冰块自己申报改名了?”
“那你的意见得跨越时空,去对着古地球时候的人提。”沃修听了这番破坏氛围的话也不生气,他好像还觉得煞风景的崖将军十分有趣,一边饶有兴致观察人,一边把话泰然自若地接下去,“钻石星尘的名字已经客观存在很久,命名历史比星盟建立的时间还长,把改名的黑锅扣在当代人头上,可实在有点冤枉我们当代人。”
“……那这说明古代人很闲。”崖会泉在片刻后说。
他瞥沃修一眼,用眼神传递了下半句——你们沿用无意义称呼的当代人也跟古人一样闲。
沃修便又笑了。
这个人好像笑容多得用不完,让他的嘴角维持在水平状态久一点,大概就能憋坏他吧。
“古地球时的人寿命远比我们现在短,一生需要做的事却没有少多少,人们在更短暂且有限的时间里匆忙成长,选择方向,一不留神方向还有可能背离本心,可能慌慌张张都过了半生,才第一回 弄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终于知道自己想走哪个方向。”他说,“人家时间都这么紧凑了,怎么能说别人闲呢?”
崖会泉一开始是抱着挑刺的心态在听,他还坐在敞门的驾驶室内,没迈进舱内的那条长腿随意在舱外曲起,踩着被海边风浪筛过的细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