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分擅长把握平衡,闭着眼睛也能调整好自己方位与重心。
……
同样光线昏暗的卧室里,原本睡在枕头与床头背板间的黎旦旦动了动,那份来自漫长梦境的拥挤感像从梦延伸到了现实,让他忽然觉得自己睡觉的空间正急速缩小,就也不得不挪动身体,非常熟练又轻巧地给自己换了位置,很快找到一大片宽敞床面,重新安安稳稳躺了下去。
第50章 苏醒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要再抱他一……
床垫上传来了轻微的下陷感, 熟睡的另一人却没被这动静惊醒。
这时还不到清晨四点,与梦境里人造的夜晚不同,现实里正值标标准准的深夜时分, 离冬月里总是姗姗来迟的自然天光亮起,都还差着将近三个多小时。
崖会泉尚处在深度睡眠。
自从养猫之后,除了最初被猫夜间跑酷频频惊醒的那阵,再加上疗养前期的后遗症, 崖会泉的睡眠质量总体来说比过去上升不少,每晚的深度睡眠时间达到了一个令人工智能频频赞叹的时长。
并且百里每赞叹一次,在数据库里更新一回主人的最新睡眠数据,电子管家都还要兴致勃勃地去找猫分享,在AI能做到的范围下给予他心里的大功臣——黎旦旦——热情褒奖,再跟黎旦旦用人难以领会的方式叽里咕噜探讨一番, 达成某种令崖会泉更加费解的共识。
由于感到自己家里疑似多出了一个“猫机联手”的小团体, 且该小团体无法无天, 直接把自己这位一家之主排除在外, 让一个理应是等边三角形的家出现了偏差失衡,眼看着属于猫和AI的两条边高速靠近,两边之间夹角越来越小, 属于人的那条却被越推越远,还被迫在另外两条的逼压下缩短了!
简直岂有此理!
小心眼的崖将军一周以前就下了指令, 要求AI关闭夜间对他房间的监控, 禁止再随意捕获他的睡眠信息。
“好的,少爷。”百里先听话执行了指令,把这条最新要求纳入到后台里,他做完修改后停顿一下,靠打蛋器探出一条机械臂遗憾地跟黎旦旦拍了拍爪, 才对人又说,“不过请恕我直言,少爷,您的这种行为,根据分析,十分接近于上学期间发现旁边邻桌同学在上课时偷偷讲小话,而您毅然决然地决定举报他们,从根源上打击他们的说话行为,究其原因,却不是因为您是个课堂秩序的忠诚维护者,只是因为您感到了排挤,认为他们不带着您一起说话。”
崖会泉听完,坚决不承认,非常没有礼貌地回复电子管家:“放屁!”
黎旦旦碍于没办法像百里一样口出人言,也来长篇大论地陈述观点,猫就只好很简短地说:“喵嗷。”
百里:“您听,黎先生在赞同我的观点。”
崖会泉拉下一张脸:“跟在我后面接的腔,凭什么不能是赞同我的话?”
人对于猫语的解读能力,便是真的不如AI,不然,崖会泉就能够听出来,黎旦旦那句简短发言是真的在站百里,大致翻译成人话是——没有办法,不说就不说了吧。
猫还叹了一口气,充满包容与退让之意。
崖会泉对黎旦旦判断失误,单方面认为它就是在附和自己,反正真相不管如何,猫究竟站哪边,他的指令都生了效,百里在随后一周多的时间里,至今没能再在夜间靠近楼上卧室一步,读取不了卧室里的夜间信息,这点是无需质疑。
——这也就直接导致这晚,当主卧里疑似有了不得了的事发生,床上两个活物都睡得昏天暗地时,便也再没有一位24小时兢兢业业,勤劳待机的电子管家,能睁着一双永远清醒的眼睛帮忙记录,保存家中出现异常的第一手证据了。
崖会泉无知无觉。
他旁边的人也无知无觉。
而梦竟还在继续。
沃修最初梦见这段荒星往事时,他的梦就好像要为他仔细复习做人的感受似的,专门从他记忆中截取出了这么一段,再从鼻端挥之不去的海水气息,缭绕周身的海底潮气,到他与另一人说话时的语气、音调、细枝末节里的情绪变化、那人回馈给他的每一个微表情、每一句借由动作和语言传递的回应……
梦宛如一个全息沉浸式放映机,把沃修带回过去,让他身临其境地体会着当年所有细节,先让他全方位适应了人类时期的身份,帮他打开有一阵未启用过的“纯人类视角”,随后,梦便加快了放映速度,不再手把手的领着他,开始反过来推着他快步穿梭在连续闪回的画面之间,让他走马观花般一幕幕看过自己当年的变化。
他的回忆大概是想要让他好好看一看,他是如何与自己的敌人迈过了第一个关系转变的节点,又是如何在那节点上一不留神走偏,跟跑错赛道还顺便脱缰的野马似的,一路狂奔向另一条更加前途未卜的岔路,还跑得相当放纵不羁,迎着可能横亘于前路的悬崖仍头也不回的。
活像这匹野马还报名了马中敢死队。
崖会泉对沃修,大抵也不能称作是“温水煮青蛙”式的适应。
就像崖将军断言要是全宇宙都像沃修这样“好相处”,那全宇宙人民恐怕要互殴到宇宙终局那天一样,沃修与他的相处要是能被称为“温水煮青蛙”,那这世上,“温水”的定义恐怕也该被重新考虑。
沃修这个人灵魂的基调就热烈又外放,他对崖会泉来说是一团不由分说靠上来的火,初打照面就来势汹汹,是带着一身的恣意妄为气质炽烈燎过来的,也从不屑遮掩他带着针对性的敌意。
崖会泉对这种过分明朗的人一直抱有天然的敬而远之,一看就清楚双方不是一路人,两人性格完全相反,像一条长线上遥遥对立的两端,拿沃修当敌人,对崖会泉来说才正好,他的讨厌与看不顺眼也都理所当然。
沃修是烈火,崖会泉就是个天然制冷机,沃修想要燎着他,他就反手把对方冻回去,两人角力,俨然像一场星际时代的“冰与火之歌”。
……但当这团火暂时不对立了,他只像个有点过热的壁炉一样,除了经常主动靠得太近,暂时也发掘不出更多缺点——偏偏当身处昏暗阴冷环境,这份靠近不仅不显得太烦人,反倒充满了主动送光送热的自觉时。
情形就不怎么对劲了。
打个崖将军肯定不大乐意承认的比方,他就好比是被强行塞进一池温度暖烫的水里,起初烫得一激灵,怀疑这水意图不轨,可能在谋划着烫死他好谋财害命。
然而很快,人体发挥出了惊人的适应性,在这只是不懂得柔和控温,上来就给人高温温泉待遇的水里并没有烫死,反倒还令人渐渐觉得,在一出去就是极低冰寒的环境中,能呆在不会降温的温泉里也不错。
等崖会泉觉得“不错”的时候,也就已经晚了。
“你在做什么?”沃修朦朦胧胧间听见动静,他原本手臂横过来松松盖着眼睛,像是嫌熄灯后的海底对他来说还不够黑,得这样遮一下才能安稳睡过去。
他是在熟睡中被旁边人闹出的响动惊醒的,极近距离下,即便对方已经有意将动作放轻,可他的听觉过分灵敏,跟直接在他耳畔敲锣打鼓也没有区别。
那响动便停了一瞬,崖会泉也没想到这样沃修还能醒。
有那么一瞬间,沃修感觉崖会泉像是一个突然被他一句话问卡壳的人工智能,整个人浑似卡机,非常沉默僵硬。
好一会,崖会泉若无其事收回了伸长的胳膊,将手放回身体一侧,也没有要解释行为的意思,呼吸很刻意地飞快变得平稳绵长,也不知是想要假装梦游蒙混过关,还是试图把沃修的那句询问当做梦话听。
沃修没得到回应,刚醒时是真有些困,然而崖会泉明显有猫腻的反应如同一针提神醒脑剂,把他整个人迅速戳得很清醒。
他凝神听了一会对方呼吸,确定这人是真准备不解释,要让他遏制自己的好奇心,不好奇崖会泉刚刚做了什么,也是真的很难。
崖会泉不说,沃修遂决定自己动手答疑解惑。
他还记得自己醒来瞬间依稀听见的响动方位,能从崖会泉收手的动作里判断出对方刚才在摆弄哪里。
身边人的平稳呼吸,便又悄无声息中止了一小会,像崖会泉很短的屏住了呼吸。
沃修猜崖会泉在这屏息的刹那应该是纠结了一下,在要不要制止他和继续装睡之间来回衡量。
只可惜,他们能够休息的空间就那么大,抬手而已,做这个动作也要不了几秒,崖会泉迟疑的这点功夫,沃修已经把他刚刚摆弄过的地方够着了。
崖会泉:“……”
沃修:“……”
在沃修真正摸到地方的瞬间,好似一场诡异的模仿秀,他反却和崖会泉方才一模一样,也整个人陷入突如其来的卡顿,伸出去的手停在了那里。
他摸到了一把微缩型激光枪。
都不用拿过来看,沃修对这把枪熟悉得很,一挨到手就知道崖会泉经常别在外套里侧的那把。
而就在刚刚,崖上将半夜做贼似的把它解了下来,塞到了自己不再随时能拔枪的地方。
……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