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亭北立马张牙舞爪地把三人都挥开了。
“孽子!真的是孽子!”王二爷直跺脚,“今早就要上山下棺了,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啊!”
沈亭北一脸严肃地守在供桌前,原本摆在供桌上的水果和吃食都被扫下来,零落了满地。
王三爷也直呼不孝,甚至还说沈亭北日后不得好死。
倒是沈亭北的便宜老爹,一直瘫在地上,耷拉个眼皮,撩都不撩一下。还伸手捡了一个供桌上滚下来的苹果开始啃起来。
王二爷直摇头,神情颇为嫌恶:“真是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儿子。”
王大爷瘫在地上嗤笑了一声,冷冷看着王二爷,“老子劝你跟我好好说话,我现在可是家里的话事人了。”
王二爷和王三爷都神色一僵。
他们天天挂在嘴边的孝道当然包括尊重大哥。
两人嘴角都抽了抽,最终还是碍于“孝道”什么都没说。
王大爷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躺在地上,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叶涛的动作。
叶涛已经开始拆棺材板了。
他站在供桌上,每一次弯腰后都会丢出来一块木板。
供桌旁三人的脸色也随着叶涛的动作越来越白。
这个棺椁十分巨大,除了最上面躺着的王老爷子,现在叶涛竟然直接拆出了一个将近一米深的窟窿。
他偏头准备跟沈亭北说自己要下去看看的时候,正厅外传来了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
今早是王老爷子上山下棺的日子,吉时就在六点。村里的人自然都起了大早赶过来了。
王二爷和王三爷这回是真的急了。
他俩蹲在王大爷身边,样子几乎能给他跪下来一般哀求道:“大哥,吉时到了,不能再这么胡闹了。一会儿村里人就都知道了啊!”
王大爷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样子,瞥了一眼自己两个兄弟之后,吐出了一口浓痰。
显然是不想配合了。
沈亭北听着外面越来越多的人声,他想了想,拧眉揪住了叶涛。
“先别去抓他,”沈亭北说道,“一会儿这里人多,我怕出乱子。”
叶涛拧眉,“这底下没有东西。”
“什么?”沈亭北一顿,他刚刚分明是看见了一只血红的眼珠,怎么可能底下没有东西?!
“我要下去看看才能确定。”叶涛说着,又探头往窟窿里看了看,确实什么都没有。
叶涛和沈亭北说着话的时候,正厅门口也出现了第一个愣在原地的村民。第一个村民出现之后,紧接着后面过来凑热闹的村民都愣在了原地。
吃瓜子的瓜子掉在了地上,说笑的笑容凝固,吹唢呐的人都忘记把唢呐从嘴上拿下来。
王家正厅里现在一片狼藉。
地上盛纸灰的铜盆翻倒了好几个,供桌上的贡品也七零八落。
王家大房的老爷正瘫坐在地上,一脸无所谓地啃着一个苹果。王二爷和王三爷还有王白则是站在一边,头都抬不起来。
最要命的是棺椁里面的老人竟然坐直了,惨白的脸上双眼紧闭,晨光打过,留下了一片诡异的白光。
而棺椁里竟然站着一个寸头俊后生。
这是个什么状况?
“今、今天不是王老爷子上山下棺?”
王二爷神色尴尬,“是、是是。”
“那这是……”村民们都看向了还躺在地上的王大爷,这可不像个孝子的模样。
王大爷似乎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他施施然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转头看向了还站在棺椁旁的沈亭北和叶涛。
他懒洋洋地瞟了一眼面前的红木棺椁,还没说话,正厅外又是一阵吵闹。
原来是高谦带着外世的人过来了。
他们一来,门口的村民立马不依了。有些年长的,迅速就占领了话语高地,开始指责他们外人来正厅。
还有的村民则是对着正厅内的沈亭北,开口就一顿说教。
“太不懂规矩了,带这么多外人进来。”
“看看你把正厅弄得,这还怎么上山?”
“我看王家就是把小沈看得太娇了。”
王二爷现在觉得有村民撑腰,站在棺椁的不远处,中气十足地怒吼道:“小沈,还不让你的朋友快下来!”
可现在叶涛半个身子都进了窟窿里探查,沈亭北自然不愿意放弃这个搞清楚王家到底有什么怪物的机会。
外面的村民现在也越说越激动,甚至有伸手推搡高谦他们的人。
沈亭北冷下了脸,看着外面一口一个“不孝”的村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站上了供品桌。
所有的吵闹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王二爷、王三爷现在一脸惨白,仿佛知道沈亭北要干什么一样,甚至身形都有些摇晃。
而王大爷则是倚在正厅的柱子上,淡淡地看了外面人一眼,兀自又擦了一个苹果开始啃起来,仿佛不关他的事一样。
沈亭北站在供桌上,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王大爷后,弯腰扶住王老爷子的尸身,大力地擦掉了他脖子上的遮瑕膏
瘀黑的痕迹立马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瞬间,大厅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脖子上的这道痕迹,倒是不用多做解释,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沈亭北看着众人,面无表情道:“王老爷子不是寿终正寝,这也根本不是喜丧,你们都被骗了。”
“而你们,在一个普通老人的葬礼上谈笑风生,吹吹打打,岂不是也非常不孝?”
村民先是一愣,还有嘴硬不承认的,但最后自己说着说着声音也小了下来。
那道痕迹太明显,自欺欺人都无法做到自圆其说。
但是人是不会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的。
他们会不孝,都是因为被王家的这群不孝子给骗了。
他们还是最孝顺的人。
埋怨声从一开始的几个人发出,逐渐愈演愈烈。
刚刚还抓着高谦他们不松手的几个村民,现在都跑到了王二爷和王三爷的身边,王白甚至被几个村民扣着肩膀前后摇晃起来。
他们问着怎么回事,谴责着王家对长辈不敬,扬言要送王家每一个人进牢里,甚至威胁要把他们一家人沉河。
王大爷此时却倚在柱子旁,不轻不重地嗤笑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怎么?”王大爷丢掉了自己手里的苹果核,“莫非要我一家一家地说说你们都是怎么对待自己家里病床上的老人?”
这句话威力巨大,所有刚刚还在叫嚣着要找麻烦的村民,现在都一脸尴尬地看着王大爷。
王大爷是村里报丧人,所以能知道这些情况并不奇怪。
王大爷懒洋洋地从柱子上直起了身体,“我家老爷子是喜丧,那是因为他这个老妖精死了,是天大的好事,自然就是喜丧了!”
王大爷话音刚落,刚刚还有些理亏的村民立马又来劲儿了,有几个立马回嘴:“我们可说不出来自家长辈是……那种话。”
王大爷垮着张老脸,突然变得暴戾起来,他怒目直视着刚刚说话的村民。
“你家里有个会吃人的老不死,你不盼着他死?”
“什、什么?”众人惊呼。
外面站着的高谦他们也一惊。真是那老僵吃人?那为何小北哥看到的会是一个灵巧的黑影?而且小北哥和叶哥现在到底在棺材旁干什么?
王大爷还是那副睥睨一切的表情看着正厅外的众人,半晌后,他扯出了一个自嘲的表情,“在他最开始吃家里人的时候,我就应该掐死他。”
沈亭北站在供桌上和正厅外的众人听着王大爷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叶涛整个人都已经钻进棺材下的黑窟窿里面去了。
“王家都是双生,我爹的弟弟从小就是个怪物,不能见光。后来我们长大了,那怪物也没有娶亲。他一辈子都躲在后院不见光的院子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一辈子也只和我爹说过话。”
王老爷子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后来,我爹身体开始变差,他就突然开始出门,也不怕光了。”
“第一个被吃的,是我的媳妇儿。”王大爷闭上了双眼,“后来就是家里的女人,总之,这个家里不姓王的,都不在了。要么疯了,要么被吃了。后来,就是我唯一的女儿。小王是多好的孩子啊。女娃怎么了,女娃也是姓王,也是我的娃娃,我送她出去读书,让她多去外面看看,不要总是被我们这些人影响……”
他指向了旁边的王二爷和王三爷,“我说要去把那怪物抓住,他们竟然跟我说孝道,还说小王是女娃娃不要紧。可真是笑到。还说那怪物不会再吃姓王的人了。那我的女娃呢?我的娃娃呢!?”
王大爷哭哭笑笑,一张老脸上涕泗横流。
沈亭北抬眸,看到院子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透白的身影。
那个长发沈亭北的眉眼变得清晰了起来,也和沈亭北不再一样,而是一张干干净净的学生脸,看向王大爷的时候微微笑着。
沈亭北不知为何,心里一阵阵抽疼。
倏然,那道透白的影子飞奔进了内厅,沈亭北惊得在供桌上后退了几步,撞上了棺椁发出了一声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