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执剑斩敌,杀灭一切危难苦痛。这样她自身也就成了和平本身,而非杀器。
在天界行走时,御景得了空便躲起来独自吹着冷风。她心里就在想着这样的事。
有帝尊、有帝后,这样的日子对御景来说很好。
可没了她,虽少了什么,却也是能过下去的。
那不如死得痛快热烈一些,既全了情谊,也更加畅快。
御景等来了那个机会。
*
景剑从未听御景亲口说过这些。
【你既然说出来,想必这些都做不得数了。】
它有些心虚地揣测道。
你不是还有我么?
景剑心里这样想,不免有些怨怼。
它愿意从今往后都将御景当做唯一的主人——实践已经证明,天上地下,古往今来乃至以后,都不会再有另一个御景了。
没有人能再御使景剑,也就不会再有人得到这个名字。
剑也需要剑客来成就。
它想起日后灵力凋零,想必御景出手的机会就更少了。
御景看着泛起一片片鱼鳞的天际,脸上却浮起笑来。
她仍旧是消瘦且伶仃的影子。
腰脊却挺得笔直。
“是做不得数了。”
“我过去想要第一个死去,如今却想长长久久地留在世间。”她眼中映着海波,海波中散着朝霞,“不能了,再不能了。”
景剑沉默了许久。
【回去吧,该等急了。】
第72章 看取明镜前(上)
那是一种与海波全然不同的温柔抚慰。
月色揉碎在滟滟波光中, 有节奏地亲吻着她的脸颊。一下又一下,如同春风拂面一般,予她以最深沉而静默的宁和。
微微有些凉了。
沉惜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漫卷的星辰, 它如同天女的浴衣一般, 在天幕上舒展开来。
是她, 曾无数次仰望过的天空。
沉惜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天界早就被那失去主人后乱斗的神明们砸得稀烂。过往的辉煌如今也同一片废墟没什么两样。巨大的爆炸之后,星辰的碎屑无边无际地漂浮着,渐渐演变成了别的形式。人界也随着那些星辰远了。
三千世界不断地崩解融合,它们依附着从前的人界的碎片存在, 彼此互相孤立却又和谐地共处在无垠的黑暗之中。
就连海界也散成了碎片。
那些神异的生灵们已不可考。
御景呢?
沉惜有些慌乱。她应当同御景一道陷入了长眠, 应该在等待再度醒来的契机。
如今她在一个酷似天界的地方出现了,御景呢?
——神明已是过往,她那毁天灭地的力量还存在吗?
她不会又骗她吧?
不可否认,沉惜有些无措。她挣扎着从深眠中彻底剥离, 眨了眨迷蒙的眼, 试图让自己看得更清晰些。
她的身体有些使不上力——
等等!
为什么她又变回了一棵树?灵力已经衰退到这个地步了吗?
沉惜将灵识探出, 看着视野中那棵巨大的桃树陷入了沉思。
怎么会这样!
不过就是小睡一万年, 居然都退化成树了吗?
天道就这样压制她这种旧时代的产物?难道她真的要去修炼什么精神力——去开机甲了吗?
沉惜:危!
就在这时,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远处有一个身影驾着鸾车而来。
她跳下来, 落在树下。
“沉惜——”
这是个相当精神的女子。头发简单地扎着, 身材高挑丰满, 身后背着一把□□。
沉惜默了默,只觉得她眼熟,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那女子得不到回应,跌坐在树下, 抹起泪来。
“沉惜,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呜呜呜呜,为何会如此啊?你还这么年轻,就这样变回了原型,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啊?”那女子说着,泪眼朦胧地抬起眼来,看了看沉惜颤巍巍的花枝,“我知道你向来便是个心高气傲的——可、可,那人是天帝,你怎么也不知道变通?”
天帝,真是个遥远的词汇。
沉惜在心里想了想,发现此处的景与人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梦非梦,似真非真。
而这女子——
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辞玉。”
辞玉听见沉惜唤她,忙破涕为笑,道:“沉惜,你竟还有意识么?”
沉惜矮下一枝繁花,算是回应。
辞玉脸一红,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窘态怕不是悉数被沉惜看了去。
若是沉惜不回应她还好。一旦有了回应……那种羞耻的感觉便涌了上来。
沉惜颇感新奇。她记忆里辞玉都是端着花神的做派,即使后来成了武斗派,也是极端着的一个人。
如今竟对着她嚎啕大哭……
想必是梦罢。
却听那厢辞玉将泪抹净了,又沉痛道:“你如今这模样,是打定主意不变回来了么?”
沉惜试着感应了一下身体里残余的力量,心情也有些沉重:“是十分决绝的咒术,想必要几十年才能冲开。”
“唉。”辞玉顿了顿,忽道,“陛下身边也并非不是个好的去处。”
沉惜悚然一惊。
怎么不管是现实还是梦里,辞玉都热衷于给她和天帝拉皮条?
“非我所愿。”她被这联想弄得有些不快,冷淡地说道。
大约是意识回笼之后,那些情感也慢慢回来了——甚至比以往还要活跃。
辞玉看起来似乎还想再劝。
话到了口中又被囫囵吞下。
“唉。陛下还说要来看你呢。”她离去时添道,“无论如何,你都该珍重自身才是。万万不可将贵人惹恼了。”
若是有人身,此时沉惜一定是眉头深锁。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竟与辞玉这么熟悉了。
还有那天帝——他是这么随和的性子么?
*
好在天帝来之前,沉惜总算见到了她真正想见的人。
御景蹑手蹑脚地过来了。
梦里的御景也很奇怪,她穿着十分华丽的衣裳。御景从前也爱穿那些产自海界的华服。但——这不同。若说现实中的御景像明丽绮艳的花,那么梦里的这个却更加冷淡一些。当然是在她不开口说话的时候是这样。
她踩上星海时极轻也极优雅。天女织成的锦绣将她包裹着,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逾距。她的每一步都像被丈量过一般,分毫不差。就连踩在星海上的足音也悄然合律。她的眼睛冷而克制,只有在看过来时泄露出几分别样的情愫。
沉惜有些紧张。
——这样的梦她是常做的。
比如她成了人间的皇后,御景是她的王这样的剧情也并不少见。在漫长的沉眠中,她只能借这些打发时间。然而不管是什么剧情,最后都会演变成——御景露出邪魅狂狷的笑容,将她压在墙上。
【女人,你会后悔招惹我。】
或者她们会成为有悖伦常的关系,御景这时会十分娇俏地用下巴蹭她的脸颊,任性地、理所当然地向她索求。
【姐姐,以后只能看着我一个人哦?】
沉惜:就,还挺期待的。
御景开口第一句话,令沉惜觉得自己这次这个梦还蛮真实的。
“沉惜,你渴不渴,我来给你浇水啦。”
果然不管穿成什么样子,御景就没变过。等等——
这个语气,或许……
梦里的御景并不懒散,是个相当利落的行动派。她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金壶,低垂着眉眼开始认真地给沉惜浇水。
她绕着树干走了一圈。
沉惜觉得这样的御景有些可爱。
真是不得了,明明是在做这样可怕的事,却——令人心动得不得了。
御景浇了一圈水,却突然想起:“啊,我还没有给你松土。”
她带着些歉意,笑了笑:“我还是第一次给树松土。”
她于是蹲下身子来,缓慢而极有耐心地松着土。
其实沉惜不太需要。
她开始思考这个御景或许就是本尊的意识。也会有这样的情况的,御景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就算陷入了沉眠也喜欢在别人的梦里闲逛。她有时候也会到沉惜的梦里来,配合她的剧目。
有点像御景本人啊。
微妙地不合她的期待,却又格外地惹人注目。
沉惜的本体是一棵很大的树,因此松土也并非是一件易事。单单像这样不用灵力,凡人一般地劳作所花的时间相当可观。
御景并没有丝毫的不耐。沉惜却等得焦急。
下一步呢?
她终于垂下了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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